第44章

如今是秋季, 但舞姬们不怕冷似的,她们身披薄纱,臂戴玉臂钏, 水袖一甩道不尽的灵巧多情。

她们赤足踩着鼓点进来, 纤腰扭动, 行走间翘袖折腰, 露出的肌肤白皙似漾着水波,叫人难以移开眼。

裴莺还是第一次看到古人跳舞, 那些舞姬们皆是体态轻盈, 身轻如燕, 加之她这个位置视野实在太好了, 舞姬们转身间还会往上首送秋波。

情绪价值拉满。

裴莺认真看舞蹈,用膳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还越来越慢。

霍霆山睨她一眼, 见身旁美妇人后面连玉箸都停了, 便曲起指节敲了两下案几。

裴莺没反应。

下面时刻关注着霍霆山的豪强们, 倒是被他这一曲指敲得心惊胆战。

这位是什么意思?

是不满意吗, 那是否让舞姬别跳了。

裘伯同又开始冒冷汗了, 他以袖轻拭,已经在考虑如何让舞姬下去,但这贸然打断也太突兀了,弄成事故反而不美。

同床共枕多年, 裘大夫人看出丈夫心中所想, 低声道:“郎君,莫急。”

裘伯同怎能不急, 这场宴会若是那位不满意,以后难免看轻他们裘家几分。

裘大夫人说:“我观那位神色, 不似对我们裘家不满。”

裘伯同疑惑问道:“那是为何?”

裘大夫人一时有些语塞,竟不知从何说起。

她是李家人,李家在远山郡中也有一席之地,她和裘伯同是联姻,婚前只见过一面。

嫁给他不过是父母之命,最初并无男女情爱可言,只不过后面那些年的相伴里,日久生情,也渐渐懂了少时看画本子里的男女之情的纠葛。

那位霍幽州显然是不喜身边人看舞姬看得忘乎所以,连用膳都不忘,也或许不喜她忘了身边还有他。

但她这位丈夫并不懂,这又该如何说?

最后裘大夫人只能说:“郎君你且信我一回,让这支舞跳完,后面多半那位会自己开口。”

裘伯同半信半疑,到底还是信了自己夫人的话。

霍霆山看着裴莺的侧脸,好一会儿过去了,却见那纤长的眼睫一动不动。

看得都不会眨眼了。

这等破舞有什好瞧的,不就是几条袖子挥来挥去。

霍霆山又曲起指节在案上敲了两下,这次力道比上回要重一些。

上回裴莺没注意,现在注意到了。

她扭头看霍霆山,眼里带了些不解:“将军,何事?”

霍霆山面色冷淡。

她还好意思问何事。他带她来用膳,如今这满桌的膳食不吃了,跑去干旁的事。

裴莺见他不言,推己由人,不由想起一事。

莫不是他想吃她这边的菜?

多半是了,想吃但够不到,所以喊她。

裴莺微微愧疚:“对不住将军,方才没注意。您想吃什么,我给您拿。”

霍霆山一顿,片刻吐出两字:“熬凫。”

凫,鸭子。

裴莺转头去拿她另一侧呈着熬凫的银碟,正要放到霍霆山面前,又听他说:“放中间即可。”

裴莺依言放中间。

霍霆山神色稍缓。

还行,知道问他要不要吃的,没白带她出来。

一舞尽,舞姬们水袖荡起浮波,又缓缓落下,薄纱拂过她们娇嫩美丽的容颜,尽态极妍。

按之前的安排,舞姬们要跳三支舞,这一支舞收尾后,为首的舞姬正欲起头跳第二支,然而这时——

“舞姬都下去吧。”上首传来一道不辨情绪的低沉男音。

领舞的舞姬惊慌失措,以为自己哪里办的不妥。

裘伯同却是心头一震,惊讶于对方竟真应了自己夫人所言,当下也不敢耽搁,忙开口让泫然欲泣的舞姬们离场。

舞姬都离开了,正厅似因此空旷了些,徒留下残余在空气中的几缕甜香。

裴莺还挺可惜的。

她只看了一场,没看够。不过本次宴会的主角不是她,人家主角不喜欢,还真不能如何。

此时正厅内的豪强又开始向霍霆山敬酒。

“大将军,不是鄙人谬赞,远山郡这地方确实是块宝地,山明水秀,侧有洪江,背靠朱霞峰,又有良田万亩,实属坐拥山河,妙不可言。”萧雄晃着酒樽笑道。

华尽忠笑着接话:“是极,大将军若是闲暇,还请在远山郡多待些时日,领略这美妙风光。”

在场的谁都知晓,霍霆山身为幽州牧,是不大可能一直待在冀州的。

让他多留些时日不过是客气话。

但是……

“既然众位如此热心,却之不恭,那我便将下个月月初的启程计划再往后推一推吧。”霍霆山拿起酒樽。

底下一干豪强齐齐僵硬了一瞬。

今日二十号,距离下个月月初不过十来天。这尊大神原定竟打算下月初离开?

方才那岂不是弄巧成拙,这一推迟,推迟到几时?

豪强一个个心急如焚,但又深知不能直接问他何时走,这会得罪人。

众人酒喝了不少,有些酒量稍差的,饮了酒后不如往常般掩饰得好,心里所想在面上不由泄露几分。

霍霆山将他们的神情收于眼底,嘴角勾起。

这群老不死盼着他走呢,他确实要走,但离开之前得拆一拆这批老家伙的骨头。

官场说话像打太极,话总留几分余地,裴莺有时还听一耳朵,发现绝大部分都是恭维的话,即使偶尔有些不是,也像雾里看花,似是而非。

没什意思,还不如桌上的美食来的吸引人。

裴莺继续用膳。

美味佳肴摆了一桌,每碟菜分量不一定特别多,但种类和款式都十分花里胡哨。

有些菜看中但又够不着,她也不和霍霆山客气了,直接喊他拿给她,省得他又说她长了嘴只会吃。

本来在和豪强聊天的男人抬手,将碟子换了个位置,然后神色自然的继续和底下一干人打太极。

半晌后,裴莺放下玉箸,拿起茶盏轻抿了口。

杯盏放回案几上,裴莺没再拿玉箸。

“吃好了?”身旁人忽然问。

裴莺点点头。

不仅吃好了,还吃得有些撑,感兴趣的都尝了不少。

“你们还要聊多久?”裴莺问。

霍霆山早就放了玉箸,这会儿一手拿着酒樽,另一手搭在案几上,听了裴莺的话,指尖随意点了点木质的案板:“夫人想回去了?”

裴莺低声回答:“也不是,就是想到处走走,消食。”

“那就去,这回我又没拿发带绑着夫人。”霍霆山眼中含笑。

裴莺不由瞪了他一眼。

这人说的什么浑话?

裴莺瞪完人径自起身,以如厕的名义唤来旁边的侍女。

裘伯同作为本场宴会的主家,理所当然坐在最靠近霍霆山的下首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