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震耳欲聋”这个词, 裴莺一日就体会了两次。

一次比一次震撼。

她一颗心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此时满脑子都是霍霆山那句“夫人并非此间人”。

人在极度惊恐或极度震惊时会失语, 裴莺此时就是这种状态。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男人, 耳边全都是他方才那句话。

并非此间人。

他如此的笃定。

霍霆山见她愣愣的, 如同丢了魂魄般, 不由眉峰微敛,有几分无奈, 伸手去探她的手, 碰到的第一瞬只觉她指尖非常冰凉。

果然是吓着了。

被他碰到手的那一瞬, 裴莺火燎似的将手收回, 她面前的男人稍顿,下一刻强势伸过来,把她的手掌紧紧包裹。

他的手很粗粝, 却也非常暖和, 在这寒风凛冽的冬日像个暖炉, “是夫人说夫妻之间该坦诚。”

可能是他的手太温暖, 也可能是他的声音平缓得过分, 裴莺逐渐从失语的惊骇中的脱离。

从马镫马鞍,再到后面的香皂和蒸馏酒,她寻了不少理由,后来用得最多的就是从遗失的古籍中意外得知这些惊世之物。

她知晓霍霆山是个精明的人, 但对方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于是潜意识里,她选择性相信自己成功应付了过去。

然而如今他却告诉她没有, 她非但没应付过去,这人连她并非此间人都猜出来了。

“你……你是何时这般觉得的?”裴莺试着缩手, 但这人神色如常,手却如铁钳般握得相当紧。

“夫人莫怕,此事仅我一人知晓,我未和旁人提起过。”霍霆山牵着她到软榻旁坐下。

裴莺这才定了定心神。

霍霆山:“在冀州时,夫人有一日来寻我,向我打听华家之事,后来我才知晓原是小丫头情窦初开。”

听霍霆山说起“华家”,裴莺思绪飘回去年,想起了囡囡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可是这和她有什关系?她记得当时她也没和他说起旁的。

霍霆山看到了她眼里的疑惑:“从那时起,我便觉得夫人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后来破了并州的燕门后,我携夫人、小丫头去长灵寺,夫人挂的那面许愿牌子上有错字……”

他稍顿:“或者也不能说错字,很可能是夫人那边的字。”

她当初在许愿牌上写:想带女儿回家

这个“儿”字相当陌生,应该写作“兒”才对。他当初有一瞬觉得她写了错字,但转念又觉得不可能。

且不说马镫和马鞍,单是邸报一样,她便清楚信息传递有多么重要。她平日会看游记,证明她是识字的。

那为何落笔是写“儿”,而非“兒”呢?

他猜想,她是习惯了。

几十年的书写习惯哪是说改就改,在自以为许愿牌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她下意识选择了原先的书写习惯。

裴莺杏眸不住微微睁圆。

并州燕门是去年冬季破的,距今已有一年,他竟这般早就察觉到了?

霍霆山目光含笑,“只不过那时夫人似不欲旁人知晓,我便装作不知。”

裴莺长睫颤了颤,当初她给出梯田图纸后,他二度搜寻孟宅,显然这人是个铁血无神论者,他只是嘴上相信所谓的仙人托梦。

但就是这样一个铁血无神派,现在竟相信“仙境”,相信这世上还有另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裴莺心中复杂无比,他说得轻巧,但她觉得那一段的心路历程有多震撼,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毕竟是三十多年观念的打破和重塑。

裴莺低声道:“霍霆山……”

男人应了声,目光温和。

裴莺垂下眼睫不去看他,目光落在他握着她的手掌上,“你挺会猜的,我确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说出这一句后,后面的话似乎不再难以开口,“我是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后莫名其妙就在这里了。”

裴莺说完这句飞快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人面色如常,并不因她的话感到惊讶。

瞧着像是,接受良好。

他如今竟连这种听着荒唐无比的话都信?

裴莺不住疑惑。

而她当然不会知晓霍霆山在她唯一一回醉酒时,已从她口中得知她是一觉醒来就到此地,因此并不惊讶。

见他能接受,于是裴莺继续了,“我在我那里也有一个女儿,她叫乔灵,罹难时十一岁,和我如今的囡囡长得一模一样。”

霍霆山眼底掠过一缕惊讶。

团成一团的麻绳结有一个解开了,他此前一直不理解她一个世外之人为何对小丫头有如此执念。

原来那小丫头和她女儿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他想起了她和他的初见,以及后续一系列相处,除去对他的恐惧以外,她平时淡然得很,想来她原先也是这幅容貌。

霍霆山想到了一个很奇妙的词,转世。

裴莺:“后来之事,你也知晓了。”

“夫人那边的世界与此地相比如何?”霍霆山问。

裴莺瞅了他一眼,“没得比。”

男人扬起长眉,是不大信的模样。

裴莺:“家家有余粮,男女可读书,王侯才得以食用的蜂蜜,在我那边相当于几块胡饼的银钱。从南方的交州到北方的幽州,只需两个时辰便可抵达。人们在海底修了路,从这一边的岸口到那一边,行海底隧道过去。运载物资不再使用牛车和马车,而是用铁造成的汽车和飞机,前者在陆地上行驶,后者如同鸟儿般在天空飞,无论哪样,都可以快速的运载千万石的物资。”

霍霆山久久不语。

家家有余粮,哪怕是大楚最鼎盛的时期,都不能保证家家有余粮,更别说蜂蜜沦落为胡饼之价。

后面她说的,每一句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交州到幽州只要两个时辰?

海底还能修路,这路该如何修,修路之人不会被淹死吗?哪怕路修好了,下水同样会溺毙。

汽车和飞机?在地上载着千万石物资行驶,他勉强可以理解,但带着物资在天上飞,这听着就很像无稽之谈。

虽然心中惊骇,但毕竟年纪和道行摆在那里,霍霆山只是怔住,没有大惊失色。

“往后是何人当皇帝?”霍霆山又问。

裴莺摇头:“已没有皇帝,是人民当家作主,讲究自由、平等、文明、和谐。”

霍霆山皱起浓眉,裴莺观其面色,就知晓他想的是国家如何能没有皇帝统治。

想了许久,最后霍霆山摇头,“夫人所言之事,我难以想象。”

裴莺笑了笑,“你若是能想象得出来,那我们之间横跨的、将近两千年的时光就不存在了。”

霍霆山握着裴莺的手紧了紧,“两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