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狗血

军旅出身的费立言,盛怒之下势如破竹不可挡。

费青柏闭口不言,但急促的呼吸、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的内心。

杀人之时,他没有慌。

看着顾明康、谢丽姣冰冷的尸体时,他没有怕。

可是现在,面对费立言的怒火,那炽热的“可耻”二字像刀子一般,剜着费青柏那颗骄傲的心。

脸皮的火辣疼痛感袭来,浓浓的懊悔自心底升起。

不该!

不应该!

他不该受母亲蛊惑,犯下那滔天大罪。

片刻的沉默之后,费青柏将目光转向费新梅:“妈,你不说几句吗?”

费新梅茫然抬头,对上儿子的视线:“我,我说什么?”

费青柏嘴角一勾,带出一抹笑。

这抹笑容,却透着冰冷与残忍。

既然左右是个死,那就大家一起死!

“妈,不是你说,只要除掉谢丽姣,顾少歧就只剩下孤家寡人,到时候妹妹嫁给他,再慢慢将真相透给爷爷奶奶,我们全家的危机就顺利解除,还能借着爷爷奶奶愧疚的心理,拿到更多资源和好处。毕竟,他们退居二线之后,能量大不如前,咱们得趁早……”

费新梅突然跳了起来,扑过去一把捂住费青柏的嘴:“你疯了!”

穆安春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她的身体晃了晃,一只手撑住沙发才稳住身形。

她是医生,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从口袋里取出药吞下,静待片刻,待症状和缓了才长吁了一口气。

穆安春轻声道:“新梅。”

费新梅一只手还捂在儿子嘴上,听到穆安春这一声唤,忙应了一声:“妈。”

穆安春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费新梅似乎看到了希望,忙凑到穆安春身边来。

穆安春年近八十,在医院工作多年,即使见惯生死,依然心怀悲悯,说话总是轻言和语,不管患者还是患者家属,都说穆院长是个大好人。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害死自己亲生女儿的养女,穆安春一惯的柔和脾气无法再维持。她看着费新梅,眼中含泪,颤声问:“我对你不好吗?”

对上穆安春那双智慧慈祥的眼睛,费新梅心中发虚,快速转过脸,不敢与她视线接触:“您对我很好。”

穆安春的声音有些发哑,语速很慢:“我见到你时,你已经八岁。很多人劝我从孤儿院领养一个三岁以内的孩子,从一张白纸开始教育,将来更亲近贴心一些。可是,我没有听。我也是女人,知道农村女孩能出头不容易。你以前吃了很多苦,我想给你很多很多爱,让你幸福成长。我,做到了吗?”

穆安春若是打她、骂她,或许费新梅还好受一点。偏偏穆安春不打不骂、不急不恼,仿佛拉家常一样娓娓道来。费新梅忆起往事,一颗心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捏成了一个团。

透不过气,痛。

费新梅死死咬住嘴唇。

她年纪大了,但长眉深目,皮肤白皙,依然能看出是个美人。

嘴唇被咬出了血,费新梅却丝毫没有觉察到痛:“妈,您做到了。”

穆安春怔怔地看向顾少歧,一双饱经风霜的眼里满是眷恋与痛苦,仿佛要透过顾少歧那张脸,看到自己那一出生就被抱错的亲生骨肉。

“新梅,我给了你所有母爱。可是我的亲生女儿,却从来没有喝过我一口奶,没有吃过我一口饭,我没有抱过她、没有亲过她,没有给她买过一件新衣裳,没有给她扎过一次辫子,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

顾少歧没有动,默默地承受着穆安春的目光。

眼前这位老人,是他的嫡亲外婆,慈爱而克制。可惜,母亲已经去世,再也听不到这样的话。

穆安春将目光移回到费新梅脸上:“你比她,幸运了很多,是不是?”

费新梅低下头:“是。”

比较谢丽姣,费新梅的确幸运。

费新梅的所有苦痛在八岁终结,来到穆安春身边之后就像是泡在蜜罐里一般,事事顺心。谢丽姣却是直到招工考试进了化工厂,嫁给顾明康之后才有一口安稳饭吃。

费新梅在京都接受最良好的教育,谢丽姣却是拼尽全力才在村里读到初中。

费新梅住的是大洋房、出入有车,出国很容易,见过大世面;谢丽姣住的是单位宿舍楼,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处处节俭,直到儿子考上大学才舍得来京都旅游。

若论经济条件,费新梅比谢丽姣好得太多。

穆安春紧盯着费新梅,一字一句地问:“那,为什么你容不下她?”

明明你过得比谢丽姣好,为什么还是要杀了她?

明明是一件骨肉团圆、姐妹情深的天大好事,为什么费新梅却容不下她?

费新梅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她有一颗及其贪婪的心,一旦拥有,绝不许别人分掉一分半点。

穆安春眼中含着的泪水自眼角滑落,滑过满是皱纹的脸,滴落在费新梅的手背上。

这颗泪,炽热无比,灼烧着费新梅那卑劣的灵魂。

穆安春的声音颤抖得不像样,她的双手也在哆嗦:“孩子,你告诉我,我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害死我那从未谋面的亲生骨肉?”

她白发苍苍,悲从心起,喃喃自语道:“我对新梅你是真心疼爱啊。你刚来我家的时候夜夜做恶梦,我就天天抱着你睡,给你讲故事、哼儿歌;你身上有伤、营养不良,我带你看病,亲手煎药,怕你嫌药苦,每次都奖励你一颗糖吃。我订牛奶给你补钙、煮药膳调理你脾胃,看着你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我比谁都开心。”

“你读书成绩不好,哭着回来,我抱着你安慰,说咱们不会读书不要紧,各行各业都可以养活自己。”

“你来例假吓得哇哇哭,我给你讲生理常识,手把手教你爱护身体。”

“你高中毕业不想再读书,我违背原则逼着立言给你在军部安排个清闲舒服的工作。”

“你生下青柏、雪兰身体虚,我请假在家陪你坐双月子。”

……

一字一句,字字句句都是穆安春对费新梅的爱。

费新梅越听,心口便越痛。

听到后来,费新梅跪在穆安春脚边,抱住她的腰,号啕大哭起来:“妈,妈!你打我吧,骂我吧,你别说了!”

穆安春身体僵硬地挺着,抬手托住费新梅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目光相对:“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孩子,你来告诉我,为什么我这样爱你的回报,却是你残忍杀死我的亲生女儿?”

穆安春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训斥,可是那一声声的责问,却似鞭子一般抽打着费新梅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