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闻九则并不喜欢那份“特殊”, 特殊代表危险。

就是因为他们的特殊,当初闻漪对他们的情况束手无策,将解冻的时间一再推迟, 最后又无奈封存。

也是因为他们的特殊, 闻漪死后,他们被各种觊觎,几经辗转, 被分开落到不同的地方。

哪怕现在北丰区第一研究院这些人并没有真正伤害到他,只要他们表露出研究的欲望,闻九则就会展现出自己的攻击性作为警告。

他寻找薛铃的十年间,看到了太多过去遗留下的研究室废墟。

在之前的两百多年, 是各种非法私人研究大盛行的时期, 冷冻舱里的冷冻者是他们最好的实验体。

到几十年前结束动荡才开始立法禁止, 现在仍有一些见不得光的黑暗。

所以闻九则必须将所有的不好可能性都扼杀, 他们连研究的念头都不能有。

在闻九则的强迫下,所有研究员都没能睡觉,这一晚通宵工作, 给薛铃用药, 准备第二天的复生治疗。

薛铃在等待治疗的准备过程中,就坐在床上翻那本书。

除了闻九则, 她唯一听说的故人消息就是闻漪。

“他们说这张照片是漪姐。”她翻到某一页, 给闻九则看上面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满头银丝的老人, 神态平和地望着镜头,和时光之外的故人对视。

薛铃语气有些低落:“我感觉就是睡了一觉,睡前漪姐还很年轻, 睁开眼就发现她变老了。”

闻九则坐在她身前圈着她,语气寻常:“不是变老了, 是死掉了。”

薛铃:“……”

闻九则早已看过这张照片,更多关于闻漪的照片记录他都看过。

“她以前说话刻薄表情冷漠,没想到老了竟然变成个慈祥老太太,笑得这么和蔼,肯定是装的。”

薛铃:“……”

薛铃抬手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她说:“如果早知道,当时就是见她的最后一面,就好好告别了。”

“告别还不简单,”闻九则说,“等你好了,带你去看她的墓,上面有电子扫码,可以VR互动。”

薛铃:“……”

闻九则接过薛铃手里的书,又示意她看照片底下那排字:“生卒年月看到没有,她是3089年去世,活到八十岁,寿终正寝。”

“我看她晚年日记里写的,身边学生环绕,什么都有人照顾,一生都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被人尊敬……用不着为她难过,我们俩比她惨。”

薛铃:“……还有日记?我也要看。”

闻九则:“等离开这里带你去看。”

被推进治疗仪器之前,薛铃朝旁边的闻九则伸手。

“不用担心任何事,我在这守着。”闻九则说。

薛铃是想到他,他就像一只野生动物一样,一旦受伤,对外界环境会更警惕敏感。

当初他做这种复生治疗时是他一个人,没人守着,他是不是也会感到害怕?

第二轮治疗就和第一轮一样,过程中是昏迷的,没有什么感觉。

但薛铃坐起来时,看到了自己冷白的皮肤,手掌从干枯变得丰盈,抬手摸到脸颊,是柔软有弹性的。

“啊。”她尝试发出声音,也没有之前的干涩感。

正对着治疗仪就有一面镜子,薛铃在上面看到了久违的自己。

漆黑的头发垂在身前,除了眼睛是红色,她完全回到了过去,还是人类的时候。

闻九则站在旁边。

薛铃的目光转向他,对他露出一个恍然的笑:“我好像现在才真的意识到,我们在新的世界……在新的世界重逢了。”

“重逢”才说出口,就有眼泪从脸颊上掉下来。源源不绝。

看到砸到手上的眼泪,薛铃愣了下:“我能哭了。”

她又去看闻九则,才下意识笑了一下,又陡然大哭起来,哭得毫无形象。

好像要把变成丧尸后就再也哭不出来的眼泪一次性全部补上。

那么长时间的迷茫伤心,几次情绪激动到极致却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的时刻,在这一刻通通累积爆发了。

她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

“薛铃。”闻九则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只换来她伤心到顾不得周围一切的嚎啕。

他靠近过去拉住她的手,薛铃像落水时碰到浮木,紧紧抓住他,靠在他身上,放声大哭。

闻九则抱起她走到外面无人的角落,抚摸她弓起的背部,擦拭她涨红的脸颊。

薛铃哭了很久,眼睫毛都湿漉漉的,眼睛几乎都要张不开了。

慢慢的,她的哭声逐渐小下去,嘴里呜咽着些“都不在了”“妈妈”“闻九则”之类不成句子的词。

眼泪还在汹涌地从眼睛里溢出来,一点没有变小的意思。

她哭得实在太厉害,让人担心她是否会就这样把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流干。

闻九则跟她说了几句话都没看到她有反应,忽然低头张口含住她的眼睛。

还没流出的眼泪被吸走,连睫毛眼皮都被含住,眼球也被舔过的惊悚感觉,终于把薛铃吓得清醒了。

“……你在、在干什么?”

“别哭了,把眼睛哭坏了。”

薛铃往后仰了仰,摸自己哭得通红干涩的眼睛,感觉到缝隙里又溢出一点湿润,连忙伸手擦掉。

闻九则一手搂着她,把她往后退的身体按回来,另一只手拆开一支注射器。

“我给你补液,身体里水分一下子流失太多也会受损的。眼睛闭上。”

薛铃看他准备扎自己脖子,靠着他闭上眼睛。

并不疼,就是脖子有点凉凉的。

过了一会儿,闻九则让她坐直,在她脖子扎针的地方亲了一口。

“好了。”他把空掉的注射器丢到一边,捏着薛铃的脸。

“不死者不是真的不死,我们至少活过闻漪,活超过八十岁……下次别这么哭了。”

薛铃陷入那种大哭过后的木然,脑袋抵在他胸口,过了几分钟突然抬头问:“你心脏怎么不跳了?”

闻九则:“被你吓得心脏不跳了。”

薛铃:“……我的好像也不怎么跳。”

闻九则:“你越哭它越不跳,你再哭试试。”

薛铃觉得他又在胡说八道了,但她暂时懒得探究,靠在他肩膀上缓缓。

他的肩上湿漉漉的,薛铃目光一转,看到他身上那件衣服上有很多湿痕,尤其肩膀,感觉能拧出水。

薛铃挪挪脑袋,靠到另一边干爽的肩膀枕着。

转过头她才注意到,现在是午后,对面大楼金灿灿的,楼下一大片栾树正在开花,也是金黄烂漫。

天空的蓝和明亮的黄在一起,使一切都变得明媚。

瑜市也有很多栾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