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唉”冯保在心里……
“唉”冯保在心里叹一口气,看向徐小姐,见她仍默默流着眼泪,无论多么悲伤与无助,都只能隐忍,“回家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朱翊钧不懂:“回家怎么能没有好日子过?”
“殿下,你不懂……”
朱翊钧老实点头:“我确实不懂。”
“唉!”冯保又无声的叹一口气,“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懂。”
他这么拐弯抹角的说话,朱翊钧可不干了,叉腰嘟嘴:“你说嘛,说了我不就懂了吗。”
小家伙长得漂亮,就连生气的时候也那么可爱。本来还在默默流眼泪的徐小姐,抬眸看了他一眼,竟也侧过头去,忍不住破涕为笑。
“呀!”朱翊钧探出身子,歪着头去看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徐小姐偏过头去,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并不答他的话。
“殿下,”冯保把小家伙转到自己这边,“女孩子的闺名只在闺阁内用,外人不好问的。”
朱翊钧问:“那外人怎么叫她?”
冯保想了想,说:“严夫人。”
朱翊钧问徐小姐:“那我可以叫你严夫人吗?”后者轻轻摇头,他又问道,“你不想做严夫人。”
“……”
徐小姐仍是不说话,朱翊钧拍板决定:“那好,以后你就不是严夫人了。”
听到这话,徐小姐终于开口了:“那我是谁?”
朱翊钧说:“你就是你自己呀。”
这话听得徐小姐有些迷茫:“我……是我自己?”
“没错!”
良久之后,徐小姐复又开口:“昭华。”
“什么?”
“我……闺名昭华。”
“徐昭华。”朱翊钧笑道,“这个名字真好听。”
其实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官宦之家都爱给女儿家起这样的闺名,彰显门第,却反倒落了俗套。
不过多时,马车停在徐府门口。朱翊钧拉着徐小姐走入正厅。
徐阶见了他惊讶,见了他身后的人,更惊讶。
“徐阁老!”朱翊钧还挺热情,进屋就打招呼,“我还担心你不在呢。”
内阁每日都需要有人在西苑值宿,以便嘉靖随时召见。
说来也不是巧合,朱翊钧知道,今日在内阁值宿的人是李春芳。
徐阶一看到他,就感觉脑仁儿疼,是需要请太医的程度。他先吩咐下人看茶,请朱翊钧上座。
朱翊钧摆了摆手:“不坐不坐。”他拉着徐小姐的手,“这个小姐姐是你的孙女儿吧。”
“正是。”
进门时还笑嘻嘻的小家伙,立刻变了脸:“那你怎么不去接她呀?”
“……”
若是换了其他人,必然会搬出一堆的道理,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现在已经是严家的人,与徐家无关”这样的话。
徐阶的长子,徐小姐的父亲徐璠就忍不住要站出来反驳,却又被他的父亲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徐阁老自然不是一般人,他能斗倒有史以来最大的奸党,自然也能应付一个小孩子。
徐阶先唤来丫鬟,把孙小姐扶进内院休息。
这才和颜悦色的对朱翊钧说道:“殿下误会了。”
“进来阁中诸事繁忙,万不敢让家事耽误了国事。”
“再则,徐家与严家毕竟是亲家,须得避嫌的。”
“只能委屈孙女几日,待事情过去,定会派人接她回家。”
话说得这么漂亮,人也已经送回家。换了别人,给个台阶,肯定会顺着下来。
但朱翊钧毕竟年幼,对于这些人情世故还不太懂,有什么就说什么:“她被人家欺负,还差点推到井里去。”
徐阶惊讶道:“竟有这样的事,我并不知情。”
朱翊钧说:“你现在知道了。”
徐阶赶紧向他一揖:“多谢殿下救了昭华性命,还亲自送她回来。”
朱翊钧挥了挥手:“不用谢。”又问道,“你们家不会有人欺负她吧。”
这问题问得有些冒犯,但他是个孩子,还是皇上家的孩子,徐阶并不介意:“自然不会。”
“那就好。”朱翊钧看了一眼门外,天色渐暗,“我要回宫去了。”
徐阶亲自将他送到大门口,朱翊钧走下台阶,正要上马车,忽然想起来,来的路上,冯保说了一句“回家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他又转过身来,对徐阶说道:“徐阁老替我转告徐小姐,让她好好休息。过几日,我请皇贵妃召她进宫去玩。”
“……”
他都这么说了,徐家上下再怎么不乐意,也不能怠慢了这个嫁去严家,又接回来的女儿。
交代完之后,朱翊钧心满意足的回宫去。
马车刚驶入了西苑,朱翊钧朝着要下来走路。夕阳西斜,落日将天边渲染成浓烈的橘红色,落在太液池中,水光潋滟,好似在水面上撒了一把碎金。
朱翊钧回想刚才送徐小姐回家的情形,虽然徐阶表现得一如以往谦和得体,并且一再向他保证,徐家会好好待这个女儿。但他能看出来,徐府上下,尤其是徐小姐的父亲,似乎很不情愿。
他问冯保:“回到徐家,徐小姐会过得不好吗?”
“不会。”冯保说道,“吃穿用度,徐家自然不会短了她,别的就不好说了。”
“别的是什么?”
冯保尝试和他解释这个社会问题:“按照目前大众的广泛认知,徐小姐已经不姓徐了。”
“那她姓什么?”
“姓严。”
“可是,严家什么都没有了。”
冯保说道:“大家认为‘嫁鸡随鸡’,哪怕上街乞讨,她也应该跟随她的夫君。”
朱翊钧想了想:“那她就不能换个夫君吗?”
冯保摇头:“不能。”
“为什么?”
冯保叹一口气:“《礼记》中要求出嫁的妇人‘终身不改,故夫死不嫁’。殿下也已经读过《大学》,对程颐、朱熹两位理学家应该不陌生。”
朱翊钧点点头:“知道。”
“他们提出的一个重要思想是什么?”
这个朱翊钧学过的,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存天理,灭人欲。”
“没错。基于这个思想,他们认为‘守节’是妇人最高的道德准则。”
朱翊钧问:“守节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问题可难倒了冯保,不是解释不了,是不知该如何对一个孩子解释。于是,他只能做出无效解释,“就是守住贞节。”
“曾经有人问程颐:寡妇孤苦贫寒,无以为生,是否可以再嫁呢?”
“程颐回答道:“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
朱翊钧问:“那,程颐自己做到了吗?”
冯保笑了:“我不知道,想来,应该没有吧。朱熹的外甥女寡居之后,他为了让姐姐不再难过,主动将外甥女改嫁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