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似乎感受到了冯保……
似乎感受到了冯保的目光,也转过头去:“大伴,你说为什么呢?”
冯保想告诉他:因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但这是赵贞吉的客堂,赵阁老现在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冯保是个厚道人,不忍心再让他为难。只是笑着向朱翊钧微微摇头,朱翊钧会意,复又在书案后坐下:“赵阁老,你接着讲。”
赵贞吉今天上的是政治课,不是物理课。朱翊钧是皇太子,未来的皇帝,学习的重点也应该是如何当一个贤明的君主。
“唐太宗对太子说道:船好比君主,水好比百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以后也将成为君主,怎能不畏惧?”
“不!”他这一嗓子吼得干脆利落,赵贞吉和冯保一起看向他,预感不妙,他又要发表自己的观点。
朱翊钧说:“君主应该爱他的子民,怎么会畏惧呢?”
“啊这……”赵贞吉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老臣以为,爱或是恐惧,并不矛盾。”
“自然是矛盾的,”朱翊钧笑道,“爱,是想要靠近,畏惧,是想要远离。”
赵贞吉很快就抓住了重点:“君主当然应该爱他的子民,唐太宗所说的畏惧,是百姓如水一般,拥有让君主这艘船倾覆的能力。”
朱翊钧立刻说道:“那么君主畏惧的就不是百姓,而是失去权力。”
“啊……”
赵贞吉还没来得及说话,紧接着朱翊钧又向他抛出一句:“所以,这样的君主,他也并不爱他的子民,他爱的只是权力。”
“这……”
赵贞吉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朱翊钧又一脸真诚的说道:“我没有说唐太宗不好的意思,他是一个好皇帝,我们应该向他学习。”
赵贞吉还愣在那里,看起来像是卡在了刚才一顿关于“爱百姓”还是“爱权力”的逻辑上,没缓过神来。
冯保看着他的太子殿下,小脸上满满的都是求生欲,简直太可爱了!
朱翊钧想起来,后面还有内容没讲完,但一上午就快过去了,他又乖乖地坐好:“赵阁老,你继续讲吧,我不说话了。”
赵贞吉:“……”
给这位皇太子讲一堂课,比给皇上日讲半年还累。
“为人君虽无道,受谏则圣,此傅说所言,可以自鉴。”赵贞吉看向朱翊钧,“殿下可知此言何解?”
朱翊钧说道:“身为君主也不是事事都对,有时也会犯一些错误,但虚心接受大臣的谏诤就可以做到圣明。这是老师所讲的道理,可以对照自己作为鉴戒。”
赵贞吉赞许的点点头,皇太子不提问的时候,还真是很有储君风范,聪明好学,一点就通。
“见物指喻,遇物则诲,随事寓教。希望太子在以后的学习中,也能从身边小事得到启发,学海无涯,精勤不倦。”
讲完这篇《唐太宗诲谕太子》,已经是中午。朱翊钧回到暖阁:“哎呀,我都饿啦~”
一到春天,他的身高就噌噌的长,胃口也好,吃得多,饿得快。
洗了手,换了身宝蓝色交领补服,白色护领衬得他小脸如美玉一般莹润无瑕。
王安进来说道:“刚才徐姑姑过来传话,皇后娘娘请殿下过去用午膳。”
他话音刚落,朱翊钧人已经闪到了门外,这么着急,一来,他是真饿了,二来,皇后让他过去,必定是有什么好吃的想着他。
朱翊钧还未走进正殿,朱翊镠听到太监通传,赶紧跑了过来,本就走得不稳,听到哥哥来了又万分激动,竟是左脚拌右脚,给他哥行了个大礼。
朱翊钧往后退了半步,生怕臭弟弟把口水抹在他的衣袍上,又弯腰把人拽起来:“免礼吧!免礼吧!”
另一边,妹妹也跑了过来,抱着他的腿,口齿不清的喊:“哥哥……抱~”
“来,抱一个!”朱翊钧正要把她抱起来,皇后却从次间走出来,招呼道:“别抱了,传膳吧。”
各种菜肴摆上桌,中间摆了个汤碗,揭开盖子,香气扑面而来。
尚食局的女官介绍道说,这是云南快马加鞭急送入京的黑皮鸡枞菌,皇上让人送了一些到坤宁宫,皇后一早吩咐他们炖了鸡汤。
云南距离京城太远,鸡枞菌的保鲜时间很短,运送相当不便,每年送到宫里来的数量极少。
其实昨晚朱翊钧和他父皇一起用膳的时候就已经吃过了,但他没提。
用过午膳,朱翊钧还顺便在坤宁宫睡了个午觉。他做什么,弟弟妹妹就非得跟着他做什么。皇后赶紧让乳母将两个孩子抱下去,别扰了他午休。
起来穿衣服的时候,皇后还念叨,过年的时候置办的衣裳,春天还没过完,穿着竟然已经短了。
朱翊钧却并不在意:“我觉得还能穿,等到了秋天再做新的吧。”
这日张居正照例为朱翊钧进讲,结束之后,朱翊钧向他提了个要求:“张先生,我想再看看状元策,你明日能带来吗?”
张居正说道:“殿试各贡生的试卷会统一送到国子监保存,方便查阅。”
朱翊钧不无遗憾的问道:“那就看不到了吗?”
张居正笑道:“看得到,一甲三名的策论内阁都会誊抄一份。”
次日,张居正果然带来了罗万化的试卷。课后,朱翊钧便拉着他讲解这份策论。
首先,根据策问给出的第一个问题:如何使老百姓归农务农,罗万户做出严密、详尽的回答。
他在策论中提到:许多人离开土地,游惰者多,归农者鲜,提出解决方案:“欲驱天下之民皆力于本,其道无他,唯贵谷粟而已矣。”
若要让天下百姓重视农业生产,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唯有抬高粮食价格这一条路。
这话看起来没什么毛病,但朱翊钧却皱起了眉头:“我怎么觉得……也对,也不对。”
张居正问他:“殿下认为哪里不对?”
朱翊钧是个养在深宫里的小皇子,一年到头,能上街两次,买些果饼、小零食就算是他和老百姓距离最近的时候。
他没见过真正的田地、粮食长什么样,他甚至没有见过真正的农民。他对一切农事的了解,仅仅来源于书本。
他思忖片刻,说道:“天底下不是所有百姓都种地,但是每个人都要吃饭,粮食价格如果太高,那其他人的生活岂不是会很艰难。”
张居正笑着点点头:“殿下虽然还未读《汉书》,却已经明白《汉书·食货志上》中所说的道理: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
“唉!”朱翊钧叹一口气,“不管是民,还是农,我都会平等的爱他们每一个人,不想他们受到伤害,更不想他们互相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