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谁?”朱翊钧惊……

“谁?”朱翊钧惊奇的睁大双眼,眸子里闪着光,“咱们朝中还有这样的人才?”

张居正笑道:“此人不在朝中。”

朱翊钧更惊讶了:“不在朝中,那他在哪儿?”

“在家。”

“在家?”朱翊钧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张居正回道:“潘季驯。”

朱翊钧恍然大悟:“曾经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隆庆元年,母亲去世,回家丁忧。”

“没错,丁忧期满,朝廷打算将他以原官起复。”

朱翊钧明白了:“所以,高拱打算让他去治理河工?”

“是。”

潘季驯在丁忧之前,本就是河道御史,主要负责监理河工,与朱衡也多有合作,对于水患治理也有这丰富的经验。

朱翊钧仔细一想,此人倒也适合。不过他还有一事不明白:“为什么潘季驯是那个能谋求长久的人呢?”

张居正却没有回答,卖了个关子:“这两日他就该到达京城,等他面圣,殿下自会明白。”

朱翊钧点点头“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殿下请说。”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双手托腮,一脸天真:“这是于公,高阁老认为潘季驯更合适,那于私呢?”

张居正并不想聊这个“于私”,但朱翊钧问起来,那神情仿佛,他不说点什么,便不打算放他离开。

“张先生不如留下来用午膳,咱们慢慢聊呀。”

张居正在心中嗤笑一声:“谁要跟你慢慢聊。”

“殿下可听过聂豹这个名字?”

“聂豹?”朱翊钧想了想,“我在正在修的《世宗实录》上读到过他,他曾多次领兵击退鞑靼来犯,官至兵部尚书,还是徐阁老的老师。”

他所说的徐阁老,自然是徐阶。聂豹正是传授徐阶王门心学之人。

只是,他们刚才聊的是高拱为何不用朱衡,这与聂豹有什么关系?

张居正又问道:“那殿下可知道罗洪森?”

“自然!”朱翊钧说道,“他是嘉靖八年的状元,后来因冒犯皇爷爷被革职。”

“欧阳德呢?”

“礼部尚书、赠太子少保,谥号‘文庄’。”

“邹守益?”

“正德六年探花,到嘉靖朝才开始做官,总是惹怒我皇爷爷,最后罢官归乡。到我父皇即位,追赠南京礼部右侍郎,谥‘文庄’。”

这些曾经的朝廷官吏,朱翊钧一个都没见过,却能把他们的生平说个大概,实在了不起。

张居正又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那殿下可知,他们的原籍在哪里?”

“在……”朱翊钧肯定看到过,只是一掠而过,并没有在意。但他记忆里超群,看过的东西绝不会忘,稍加思索便笑道:“朝士半江西,这几位都是江西人。”

张居正微一躬身:“殿下已经知道答案了,若还有疑问,留到明日进讲之后再行答疑。内阁国政繁多,臣先回去了。”

他虽没有明说,但给了朱翊钧诸多线索。他虽然年幼,但博闻强识,这些线索就足够让他顺藤摸瓜找出真相。

乾清宫、文渊阁、文华殿都有着丰富的藏书,皇太子想看,那自然是随便看。

下来之后,朱翊钧很快就找到了答案——聂豹、罗洪森、邹守益、欧阳德,四个人全都是王守仁的学生。

王守仁去世后不久,他的学生就将他的心学衍生出七大学派。

其中,徐渭向他提过的远方表兄王畿,还有他的同门钱德洪,被称作浙中□□。

而聂豹等一大批江西文人则被称为正一江右学派,这些人不是状元、探花,就是六部尚书,徐阶更是官至内阁首辅,在灵济宫举行过上千人的讲学,近几十年来,规模和影响最大,享有“王学正宗”的美誉。

而聂豹和罗洪森都是江西吉安府人士,恰巧朱衡也是,并且他曾和罗洪森一起在山东共事,修缮孔庙,私交甚笃。

朱衡在政治上从未表现过明显的倾向,但与江右学派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江西吉安府士子众多,徐阶充分利用江右学派这一优势,位居首辅之时,使得这些在朝为官的士子都为他所用,很难说朱衡是不是其中之一。

既然朱衡有可能是徐阶的人,于私,高拱自然不会用他。

朱翊钧想到严嵩也是江西人,但看起来,除了他的亲家欧阳德,江右学派竟是无人买他的账,这样看来,信仰的力量竟是高于同乡之谊。

冯保和陈炬陪他翻阅资料,又同他说起一桩早年趣事——严世蕃和徐阶为了谁来治理水患,在世宗面前争论不休。朱翊钧在门外偷看,还被严世蕃吓哭了。

严世蕃支持朱衡,徐阶支持潘季驯。

后来又有科道官弹劾朱衡,徐阶一反常态,站出来力挺朱衡。

那时朱翊钧年纪太小,只有一两岁,对这件事没什么印象,再听却好似醍醐灌顶一般。

徐阶应该是知道严嵩父子要笼络朱衡这个老乡,便故意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反对朱衡。他很清楚,朱衡性情刚直,清廉自持,就算有提携之恩,也不会党附严嵩。

等世宗和朝廷真正任用朱衡,再有人弹劾,他却不答应了。

想到这里,朱翊钧不得不再次感叹徐阶的高明,至少在他见过的内阁辅臣之中,有一个算一个,在政治斗争这方面,都不是徐阶的对手。

如此看来,他的致仕并非什么被言官弹劾,不得已而为之,纯粹是徐阁老自己不想玩了。

无论如何,朱翊钧有些庆幸,徐阶走了。若是像严嵩那样,在首辅的位置上再呆个二十年,大明大抵会倒退一百年。

朱翊钧受冯保和张居正的思想影响,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在社会矛盾日益加剧的时候,总有人想着恢复旧制就能解决问题,而不是向前看,寻求新的解决方式。

很快,潘季驯回来了。官复原职之后,接连向朝廷呈上:《议筑长堤疏》和《正漕复通疏》两道奏疏。

在《议筑长堤疏》他提道:“欲图久远之计,必须筑近堤以束河流,筑遥堤以防溃决。”

看到这句,朱翊钧就对此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有了强烈预感,其实不止高拱,在朱衡与这个潘季驯之间,他的张先生应该也是更加偏向后者。

在潘季驯回来之前,朝廷对于治理黄河的主流意见是“留决口使两河并行”。

朱翊钧只见过流经紫禁城内外的筒子河,没见过黄河是什么样子,更没见过你黄河决堤,自然也不理解留决口使两河并行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还得由张居正来向他解释。

要弄清楚治河之道,首先就要明白,黄河为什么成为几千年来,华夏民族最大的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