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朱翊钧想了想,还……
朱翊钧想了想,还是向他父皇问道:“为什么……不是让高阁老走。”
隆庆惊讶道:“高先生?”他又笑了笑,“高先生不能走。”
“为什么?”
“高先生走了就没人干活了。”
“……”
朱翊钧明白他的意思,不是真的没人干活,是无论殷士儋、赵贞吉还是李春芳,都干不了高拱能干的活儿。
高拱和张居正都属于激进的改革派,但他俩最大的区别是,张居正善于隐藏自己的野心,为人谦和。高拱看谁都是傻逼,并且是个炮仗,一点就炸。
事实上,一直以来,内阁的守旧派都要多于改革派,从开海禁开始,各种新政能够顺利推行,离不开高拱强硬的性格与手腕,他要把这些主张恢复旧制的老头子彻底从内阁驱逐,让他们回家种田。
张居正也是坚定不移的改革派中一员,但为人处事低调,懂得韬光养晦,不像高拱那样,八面树敌。
隆庆不会主动罢免殷士儋,但那一场闹剧之后,殷士儋也心灰意冷,不再对今后的仕途抱有期望。
或者说,他那日对高拱动手,就已经下定了离开的决心。
很快,殷士儋的请辞疏就送到了隆庆的御案上,隆庆也没说什么,赐了丰厚的盘缠,还算体面的把自己的老师送回家乡。
内阁召集科道官开会,阁臣却因为私人恩怨在会上大打出手,一时间朝堂上下都知道了此事,听说还被皇太子看了笑话,在坤宁宫给皇上来了个情景再现。
明明是两个人的闹剧,到最后,只有殷士儋走了,高拱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在内阁的地位进一步稳固。
朝中那些曾经摇摆不定,迟迟下不了决心的大臣,此时也认清了形势,纷纷倒向高拱那边。
不过,高阁老向来傲气得很,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
陈以勤走了,殷士儋走了,内阁现在只剩下四个人。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李春芳和赵贞吉也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迟早的事。
尤其是赵贞吉,博学才高的人往往都很好强,暴躁发怒,得罪人而不自知,这一点他和高拱也很像。
他仗着自己年纪大,名望高,资历深,在内阁对谁都直呼其名。议政之时还经常故弄玄虚的对张居正说,这些问题岂是你这样的年轻人能领会的。张居正只是笑笑,也不同他争辩。
恃才傲物之人又不止他一个,总有人收拾他。
就在这个关键时候,边关却出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的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的王崇古向朝廷上了一封奏疏,称俺答汗的孙子把汉那吉因为感情问题,带着妻儿、部下等十余人,扣关投降!
这个感情问题让朱翊钧似曾相识,过年的时候,他在酒肆中听到山西考生讲的一段八卦——祖父爱上了外孙女,和孙子抢媳妇。
俺答汗、把汉那吉这两个名字也对得上。
这才两个月,八卦竟然从感情问题上升到了政治问题。
俺答汗在嘉靖朝做的恶,朱翊钧听说过,也经历过。嘉靖二十九年,烧杀抢掠八日。嘉靖四十二年,再次进犯通州,焚掠的火光在紫禁城都能看见。
这事情还要从这个把汉那吉说起,他是俺答汗第三子铁背台吉的独子。因为铁背台吉早王,其母也被处死,把汉那吉由俺答汗妻子养大。
俺答汗为他娶了妻子,也就是此次和他一起投降的把汗比吉,但他不是很满意,看上了姑母家的小表妹,准备纳为妾室。
因为戚继光镇守北部重镇,嚣张跋扈了几十年的土默特部势渐衰退,俺答汗便想着拉拢袄儿都司首领那木按按吉。
谁曾想,俺答汗这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一见外孙女美貌,就改变了主意,要据为己有,这才激怒了孙子把汉那吉,逼得他向大明投降。
俺答汗亲孙子投降大明这事儿就够离谱的了,没想到其背后原因也如此劲爆。
什么外公看上外孙女,这要是放在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中原地区,那就□□,要受到法律和道德的双重审判。但人家这是关外,不读论语,也不讲这些。
关外地区是广袤无际的大草原,不缺地盘,但也没有耕地,游牧名族的政权不在土地上而在马背上,比起领土,人口和牛羊才是统治者最看重的。
繁衍是刻在骨血中的本能,尤其是精神文明欠发达地区。统治者在整个部落拥有绝对的□□权,除了女儿和孙女,别的都可以。
朱翊钧读了这么多年的《四书》《五经》,这个八卦着实震惊到他了。
虽然不理解,但也尊重人家的习俗。八卦不是重点,重点是此次把汉那吉投降事件该如何处理。
此事在朝中引起轰动的同时,也带来了许多争议。总结起来分两派——仇恨派和利益派。
仇恨派认为,俺答汗这些年来多次侵扰边境,抢夺财物,杀害百姓,如今他的孙子自投罗网,自然是豆沙了,把人头给俺答汗送回去,出口恶气。
听起来虽然有些极端,但想想确实很解气。利益派则表示,先妥善安置把汉那吉等人,再从长计议,看看大明是否能够利用这次机会,从边境关系中获取巨大利益。
这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大家都有各自的理由,谁也说服不了谁。
来自周边国家的使臣朱翊钧见过不少,什么日本、朝鲜、琉球、安南、暹罗、西域……但其实,他对外交关系了解非常浅,仅仅限于,这些小国来一群人,带点土特产,再从大明收获丰厚的赏赐,美滋滋回家去。
其实朱翊钧很不理解这种行为,既然他们都只送土特产,那大明就该回他们一点土特产,凭什么赏那么多真金白银,说什么大国风范,大国风范就该被这些小国打劫吗,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再说这个土默特部的俺答汗,他就磊落多了——他是真的明抢,动不动就带人跑到京郊,烧杀抢掠。
跟这种人有什么条件可谈,杀了,都杀了!
“诶?”朱翊钧又皱起眉头,意识到自己好像也被仇恨的情绪支配,对冯保说道,“我似乎也倾向于先报仇雪恨,毕竟敌情叵测。”
冯保笑道:“这是人之常情,快意恩仇是大多数人的理想,所以向往江湖,有仇必报。”
他想,如果这是古龙笔下的武侠世界,他是个神功盖世,毁天灭地的大太监,那自然不需要什么“隆庆和议”“俺答封贡”,他一人一骑冲出关外,把俺答汗的人头砍下来喂狗,想想确实很爽。
但现实是,他只是皇太子的伴读,能提笔绘丹青,也略懂些拳脚工夫,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