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王世贞和徐渭虽然……

王世贞和徐渭虽然都是江南文人,但也并无多少交集。到底是什么矛盾,能让徐渭说出“誓不与此人为伍”这样的话。

朱翊钧单纯好奇:“先生是否言重了?”

徐渭以前给太子进讲,后来和胡宗宪共事,与别人也没什么利益冲突,还保持着一直以来的率性,有什么说什么。

朱翊钧问起来,他倒也知无不言:“他们结了个诗社,认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提倡拟古人做文章,遂称‘七子’,由李攀龙为诗社盟主,王世贞次之。”

“‘七子’中有一人,名谢榛,虽布衣出身,但声望极高,颇受推崇。但他大多时候,云游四方。不知为何得罪了李攀龙,王世贞等人都站在李攀龙一边,交口诋毁谢榛,最后将他除名。”

朱翊钧问:“王世贞是怎么诋毁谢榛的?”

“他说谢榛的诗,丑俗稚钝,一字不通。却偏要高自称许,骂他何不以溺自照。”

这话听得朱翊钧皱起眉头,冯保也颇为意外,原来古人对骂的时候也让人撒泡尿自己照照。

这些事情并非秘密,徐渭有没有胡说,或是添油加醋,朱翊钧一查便知。

且不说谢榛写得究竟如何,关系好就互相吹捧,关系不好就疯狂诋毁,这种行为就很不君子。

朱翊钧又问:“那谢榛又是如何回应?”

徐渭道:“他没有回应,只在诗中提过一句:奈何君子交,中途相弃置。”

后来,朱翊钧还真让人去详查过此事,也知道了他们交恶的原因。

谢榛对几人的诗作曾有过直率的批评,后来李攀龙、王世贞等人名声渐起,声望日高,又是官宦出身,怎能容忍一介布衣成为诗社领袖,对自己品头论足。

朱翊钧让人寻回张简修,继续登上画舫往西边去,行至杨公堤,再往西是乌龟潭,岸边有一座旌功祠,是弘治二年,于谦沉冤昭雪,孝宗赐谥“肃愍”,命人建祠纪念。

旌功祠旁边有一座牌坊,长长的道路两旁草木深深。

朱翊钧仍是吩咐徐渭:“替我去上柱香吧。”

一路过来,除了祖宗陵寝他亲自拜谒,遇到名臣之墓,他都会让身边的大臣前去祭奠。

回去的路上,朱翊钧问徐渭:“接下来,徐先生有什么打算?”

徐渭惊讶道:“胡总督要去福建,臣不随他一同前往吗?”

朱翊钧笑道:“那便一同前往吧。”

在杭州呆了两日,朱翊钧继续出发。经嘉兴府进入松江府。

期间去了趟陆绎的老家平湖,他曾在这里种了两年地。路过吴兴的时候,陆绎告诉他:“此地有一高门大族,吴兴沈氏。魏晋、刘宋、萧齐、梁陈皆有子孙成为左右时局的重臣。”

朱翊钧笑道:“在本朝,吴兴沈氏也有一位重要人物。”

张简修歪头:“是哪位沈大人。”

“是沈太妃。”

朱翊钧让冯保准备薄礼,送到沈太妃的母家,让她的家人写了封书信。朱翊钧传信给张居正的时候,锦衣卫一并带回京师,由陈炬转交给太妃。

在每一封给张居正的信中,朱翊钧除了附上一些当地特产之外,也会提前告知自己未来一月的行程路线。

进入松江府之时,朱翊钧正好收到了张居正的来信。

信中,张居正请求存问徐阶,予以优礼。朱翊钧叠好信纸:“正好,我亲自走一遭便是。”

倒也不是徐阶有多重要,非得天子登门拜访,只是经年不见,有些问题,朱翊钧想亲自问问他。

徐家是当地的名门世家,府邸并不难找。只可惜,他以李诚铭的身份递上拜帖,直接就被门房拒了:“公子还是请回吧,我家老爷已经许多年闭门不见客了。”

这事儿朱翊钧听说过,海瑞是导火索,但高拱才是那个主谋。最后,高拱罢相回乡,此事才得以了结。

从那个时候开始,徐阶就因为腿疾深居简出,不再见客。

朱翊钧想了想,摸出一样东西递给王安:“让他拿着这个给他家老爷看,徐阶自会来见我。”

那东西用一方帕子包起来的,张简修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

果然,见了那东西,徐阶就是断了一条腿,也要拄着拐亲自出门迎驾。

徐府朱漆大门打开,在家丁丫鬟的簇拥下,满头白发的徐阶果真跛着腿,亲自出门迎接。

徐阶见了朱翊钧,险些认不出来。

他离京之时朱翊钧还只是个孩子,此时站在他跟前的,却是个挺拔的青年。虽然身形判若两人,其实整个人的神态气质变化不大。

“徐阁老,别来无恙。”

此时此景,朱翊钧还能称他一声“徐阁老”,让徐阶心中百感交集。

哪怕跛着脚,他也屏退家丁,独自站立,颤巍巍的躬身,双手将东西举过头顶,正要跪拜,朱翊钧却只拿回自己的东西:“进去说吧。”

张简修始终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好奇心愈加高涨。不过,他毕竟是相府长大的少爷,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

朱翊钧特意把他引荐给徐阶,准备的礼物也由张简修代替他父亲送给徐阶。

紧接着,朱翊钧又提到徐小姐,她在宫中很好,每日陪伴太妃,日子过得倒也闲适。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徐阶的面色,好奇这是非是他关心的。

徐阶点点头,一脸欣慰:“好好,那便太好了!她一人留在京师,能过得舒心,老臣与她的父母也能安心。”

说到这里,徐阶又躬身向朱翊钧一揖:“谢陛下照拂。”

朱翊钧与他闲聊,徐阶仍是老样子,谦和、圆滑、进退有度。

朱翊钧敏锐的察觉到,他在迎合自己,尽管已经七十好几,他依旧没有放弃重回权力中心的希望。

朱翊钧聊得意兴阑珊,最后说道:“徐阁老,你说说,建国支出大明一年的税收是多少。”

徐阶在朝为官多年,这些数据早已烂熟于心:“永乐鼎盛时期,最高可达二千二百万两白银。若遭遇天灾,最少也不低于一千五百万两。”

“英宗游历土木堡之后呢?”

“土木堡之变”乃是大明之耻,历代皇帝和大臣都对此讳莫如深。

朱翊钧不一样,他一点不忌讳,时常把英宗的光荣事迹挂在嘴边,说这叫知耻而后勇。

徐阶低头:“正统之后税收减半,到嘉靖初年,维持在六百到八百万两。”

朱翊钧又问:“嘉靖后期是多少?”

这里,徐阶没有像之前,用一个区间来表示,而是给出了明确的年份:“自嘉靖二十九年,到嘉靖四十一年,均不足四百万两,最少时,不足二百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