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孟思远见完她爸就回了家,天气转热,她将鹅绒被收起,拿出蚕丝被,换了浅绿色的四件套,又随手将屋子打扫了遍。

干这些琐碎的家务,似乎能让她心平气和。

可洗完澡,她躺到床上时,情绪还是会止不住地渐渐陷入低落。对自己足够了解,知道明天起床时又是新的一天,可这一瞬的执念与低潮,仍是真。

她已经成熟到能将她爸看透,明白他是怎样的性格,可以用技巧与手段去跟他相处。他骗不了她什么,也无法再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

可是,他为什么不能坏得更彻底些?他无情中带着懦弱,愚蠢中有着一丝善意,偏心中仍留有余地。

她无法否认,他爱过她。

他有把她扛在肩上说我家公主;会在口袋富裕时,赞助她去一个挺贵的夏令营,跟她说,只要见到世面,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人总是会变的,在她无法适应他的变化时,多次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无奈地说我也没办法。被旁人看到了,他只是耸肩说,被女儿教训下怎么了?

可再到后来,变化已是覆水难收。

到现在,她与她爸关系最好的时候,是两人处于不联系的状态。

蚕丝被的轻薄,明明不冷,却让人觉得不够温暖,没有踏实的沉重感。

孟思远蜷缩着,将小象牢牢地抱在怀中,她很爱这只玩偶,它能永远属于自己,不会离开她。

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呢?

即使是坐在地上,他的气场都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他穿着衬衫,袖口被随意地卷起,离自己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然而他没有喝多,目光甚是清醒。

他的手指划过她的脸,像是在安抚,又像是无意识的动作。

她对人,已经不奢求永远了,但她也没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豁达。

他总是清醒的,做人做事都很彻底,一个对自己都能心狠的人,对别人不会有例外。这样一个男人,她喜欢他,迷恋他,却很难想象与他的以后。

她不想让他来,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

但他还是来了,低落的自己暴露在他面前时,有点难堪,孟思远忽然将右手伸出被窝,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像是与他产生了一种连接。

“你喝了多少酒?”

“半瓶。”

小象紧紧地埋在她的胸口,一根手指被她抓在手心里,她的低落一眼可见,肖华却莫名觉得,私下里,她身上总有些幼稚的可爱。

安静的卧室里,肖华不由得放低音量,轻声问了她,“晚饭吃了什么?”

“忘了。”

“一个人吃的吗?”

“跟我爸。”原本以为会难以启齿的,可孟思远还是能开口讲出来,“我都忘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见他,忽然觉得他老了好多。”

“我有时很讨厌我的软弱,明明道理都明白,但还是会有受伤的感觉。这种滋味很难受,不能细想,我只能不见他,从源头隔绝。”

肖华看着她,他很明白,有些痛苦,就是没有答案的。她会被伤害,是心中仍有很多的善良。她很“愚钝”地面对难过,是真诚地说出感受,而非漠然地封闭了感官。

一个人身上的这些本质的东西,其实是很难改变的。

他这人有些薄凉,对很多东西都没有什么感觉。常人有的纠结犹豫与恐惧担忧,他很难感受到。也不是不会有,只不过在重大选择面前,只要他作出了决定,他就不会后悔,哪怕是日后面临失败。

他对人也是这样,可以不带感情地处理绝大多数的人与事,毫无心理负担可言。

她身上有很多他感受不到的东西,肖华无法给出建议,“我不认为这是软弱,暂时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强求自己去做。”

“你说过,你认为对的事,再痛苦,你都会去做。”

“但我并没有做到。”

“什么事?”

看着她眼神中的好奇,肖华拒绝回答,“不告诉你。”

孟思远放开了他的手,抱住小象摸着它的耳朵,手感很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

“我难过的是,就算是至亲,缘分都会很短暂。没了就是没了,无法挽回,无法强求。”

肖华用指腹抹去了她的一滴泪,没了计较,连恨意都淡薄后,牵绊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终结。缘灭的虚无让人心生恐惧,放下的轻松是幻像,有时宁可用痛苦来感受稀薄的缘分。

他知道,钱能买来感情。人有时需要一些虚幻的感觉,如家庭的和睦,不求回报的亲情付出,爱情的甜蜜,友谊的舒适。也不想去计较那么多,钱给到位,就得演到位。

如果可以,他从不介意用钱帮她解决这个问题。一点钱,就能买来她的开心,那花得很值得。

但聪明而剔透如她,只要真的。她给出的,也只会是真的。

肖华会被她的情绪影响,心中叹了句真傻,“缘分很珍贵,你已经做到位了。没什么可以责怪自己的,知道吗?”

孟思远点了头,“我知道,不是我的错。”

听到她这句回答,肖华忽然有些难过,用力地揉搓着指腹的湿润,“当然不是你的错,没有人比你做的更好。”

她没有哭,只是紧紧地抓着小象。有些痛,只能独自承受。

肖华伸手去拿她胸前的小象时,才发现她抱得有多紧,像是对它的依赖都要更深些,他摩挲着她的手背,让她放松下来,“为什么喜欢它?”

“它很可爱。”

她的床上与家里,再无第二个玩偶,他问了她,“那我再给你买一个,放在沙发上。”

“不要,你不要给我买。”她摇了头,“我就只要一个,它就是我的。”

她被太多次地指责过自私,可是自私有什么错吗?他们不是会教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为什么要她学会大方?所拥有之物,被强行夺走时,为什么要她懂事地不哭不闹?

看见难得如此执拗的她,肖华忽然吻了下去。

唇齿间是酒精的气息,剥夺着她的呼吸。当她无力思考之时,连痛苦都显得没那么尖锐,难过随之瓦解。他的吻,像是将瓦片一片片地丢出去。

好一点的感受太过有吸引力,她愿意放弃思考。

而他还是尚存理智,去洗了澡。她看着地上的衣衫,伸手关了灯。

不多久,床垫骤然一陷,肖华从背后抱住了她。她似乎不愿意面对他,也不想讲话。他不介意,也不心急。他极有耐心地用手抚摸着她,亲吻着她的耳垂,只想纯粹地让她舒服。

孟思远闭上了眼,黑暗之中,没有声音,感官被无限放大,能无比细致地感受他难得的温柔。平时的他,总要看到她的脸,似乎要透过她的表情,读取她的思想,就能将她控制而占有,毫无道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