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李敏为数不多去孟思远家里的几次,她就觉得有些奇怪。当时并未想太多,但疑惑点越来越多,指向一种可能时,那不免让人回头寻找留存在记忆中的证据。

那为数不多的几次,去之前,孟思远都有些紧张。每一回,李敏都会被爸爸叮嘱着带些水果和茶叶上门,去人家里要有礼仪。

可李敏从未见到过孟思远的父母,即使是周末。孟思远解释说,他们的工作,没有双休,一周就休息一天,还是调休。

进家门时,门口的鞋架上,只有一双大尺码的拖鞋,还有点落灰。家中很乱,客厅外有个阳台,老式小区,一共不过六层,楼间距算是大,从而阳台的采光很好。家中无处落脚时,阳台上放了一把椅子,上面还放了本学校印发的物理讲义。

孟思远会再搬张椅子来,两人坐着晒太阳聊天。旁边衣架上的衣服随着风而晃荡着,却没有一件男人的衣物。

屋子并不大,只有一个卫生间。洗漱台上的水龙头旁,摆了两个牙刷杯。角落的置物架上,放了另一个牙刷与杯子,看起来许久没有使用,牙刷毛都已经变干了。

她的卧室,比她家的其他空间整齐得多,像是在维持着内心的秩序感。她们躺在床上看小说、点评班级中的男生。消磨大半天的时光,孟思远不会留她在家中吃晚饭,倒是会请她去附近的小餐馆,说家里做的饭太难吃了,你来我终于有借口问我妈要钱出去吃饭了。

那个家中,几乎没有男人生活的痕迹。

就算孟思远表现得再为热络,李敏也察觉出她的不情愿,就再也没主动提过,要去她家玩。整个大学,孟思远都未邀请过自己去家中玩。

高中时,李敏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而听到孟思远在宿舍时的不如意时,自己很难过,觉得她有些可怜。不是同情,是不想她在高三这么重要的阶段多受一重苦。况且,孟思远的性格,自信都有些过度,比大多数女生都要独断专行些,又怎么会让人同情她。

家中有个堆杂物的房间,李敏问过爸爸后,爸爸当即就同意了,说明天去拉一张小床回来。挺好的,你们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李敏怕妈妈有差异化对待,还特地嘱咐过她,不要给我开什么小灶,你不要弄得让别人不舒服。妈妈骂了她,说我怎么会是这种小气的人。

也的确如此,父母都不算是小气的人。那一年,她有的,孟思远都会有。

而早两年,李敏回家,与父母闲聊时,母亲问及孟思远回国没有,她说回了。母亲颇有微词,不过是说了句这孩子也不知道要回来探望人,就被父亲“训斥”了句,这是她俩之间的人情往来,你掺合那么多干什么?只要敏敏心中有本帐就行。

可她们之间,并没有一本帐,记下每一笔往来。可能是觉得太俗了些。

后来的李敏,生活中有许多的人情世故。说功利也好,世俗也罢,正是那来与往,有了由头,维系着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不会骤然断开,也无法全然任性。

此刻,李敏说出这个秘密后,就已经后悔,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弥补了。

孟思远懵了,当大脑无法承载密集的信息时,人反而会异乎寻常的淡然与理智。对一个在家庭问题上伪装了太久的人来说,这点掩饰几乎是不费工夫。

“离婚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她甚至还笑了,“发现彼此不合适,也没有为了我而勉强在一起,他们还挺有勇气的。把我抚养长大,还能拥有各自幸福的人生,而不是牺牲自己,我也挺轻松的。”

李敏看着太过镇定的她,说着这个时代里的正确答案,已是强弩之末的坚持,保留着尊严。不,这到底是面子,还是尊严,她一贯将这种东西看得很重。

她对自己的挑衅与伤害,在这一瞬,李敏就已经不想去计较,即使知道无法挽回,自己还是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思远,能不能......”

“结婚的风险很大,我的确没有勇气承担。”孟思远看着欲言又止的她,当自己最为难堪的一面被她揭开时,兴许今后不会再见面了,“敏敏,没有什么会是永恒不变的。婚姻就像被绑在一条船上,当船要沉时,要跳下来,而不是跟着一同下沉。”

孟思远说完后就转身离开,步伐快到像是在小跑,试图逃离让她痛苦的回忆。大脑被巨大的麻木感充斥着,人依旧可以凭借惯性行动,她边走边拿起手机,打车回了家。

到家后,她维持着情绪稳定,去阳台收了衣服,叠完后觉得很渴。她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却是喝得太急,呛到了。她咳得停不下来时,还认真思考着她不会窒息而死吧。

孟思远终于等到咳嗽终于停止,呼吸平稳之时,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她想要走去客厅拿纸巾,却是迈不开步子,浑身失了力气,瘫软到一屁股坐在了厨房的地上,抱着自己嚎啕大哭。

她就像个小丑,拙劣地遮掩着自己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一面。自以为藏的很好,却是被她最想隐瞒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些年,她的虚弱与掩饰欲,都暴露无遗地被展现。

李敏就这么看她,是吗?

即使孟思远知道李敏不是这样的人,像是被彻底抛弃一般,她还是难受到只能紧紧抱着双膝,哭到全身颤抖。

那些时光里,是李敏对自己带了怜悯。彻底断裂时,李敏是不是觉得是种解脱,李敏还能有很多的好朋友,而自己就只有她这一个好朋友。

当记忆的滤镜被拿走后,是不是真的没有人在意过她。但所有亲近的人都可以抛弃她,是不是说明了她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好像的确是,孟思远无法为自己解释,自己并不是在试探她。问出口后,就会让她进入自证陷阱。口气算不上好时,的确像是一并将她连坐了。

但这种事,自己不问,心中又会有一层介怀。孟思远很害怕好友变得麻木,麻木并非失去道德地作恶,仍会对在意的人好,却是眼见恶行在自己身边发生时,选择了漠然地忽视。但麻木之前,是不是都有过太多的痛苦与挣扎。

就算结果已知,问还是不问,孟思远都找不到答案。

哭泣渐止,视线一片模糊,用手背擦去眼泪,看清前边的垃圾桶时,她也看到了手腕上的表。

刚开始,她还很小心,只在休息日戴这只表。可渐渐习惯后,价值的概念没了那么泾渭分明,装饰的属性日渐凸显。简单的西裤衬衫,搭一只金色的表,很配。

她是买得起这块表,但她很清楚,如果不是被赠予,那她不会拥有这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