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魏冲面色遽然一变:“是你?!”

慕朝游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道容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

少年的眉眼倏忽冷了下来:“我记起来了, 前几日就是你将阿姊接走的。”

慕朝游无奈:“阿冲你先回去。”

她就知道两个人碰面之后一定会演变成这样。

但这个时候魏冲已经听不进她的话了。

少年莽撞,本来就对王道容之类的高门权贵有偏见,此时一双拳头都愤恨地握紧了。

“回去之后阿姊就受了伤……”魏冲乌黑的眼底燃起愤怒的火焰, “混账……你们……”

“你对阿姊做了什么?!”

慕朝游拔高了嗓音:“阿冲!!”

愤怒烧毁了少年的理智, 尤其是触及王道容那双黝黑静冷的双眼时。

他一双眼浓黑如墨,又静冷如天山雪, 透出一股局外人的平静的冷酷来。

眼前的少年看起来是如此高雅淡泊,但魏冲知道, 这些贵人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是最会装模作样的。

他的愤怒倒映在王道容的眼中, 却并未深入他的眼底。

魏冲恨极了这些贵人的高高在上,大脑嗡地一声, 竟然不管不顾挥起拳头冲着王道容的面门砸了下去。

慕朝游一惊,冲上前:“阿冲!!”

若王道容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世家子, 此时必定躲不过少年人包含愤怒的一拳。但他身形只微微一晃, 如悠然飘落的柳叶, 便错身闪到了魏冲的身后。

少年热血上头的一拳, 拳风固然又重又猛, 但没经过系统性的训练, 在王道容眼里几乎都是破绽。

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扭住了他的双臂,制止了他的发难。

可就在他扭住魏冲的同时,慕朝游也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一把将他的手臂攥住, 焦急而不赞许地望着他。

“王道容, 我这个弟弟年纪小,性格鲁莽, 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王道容:“弟弟?”

慕朝游急急道:“就是魏家酒肆酒翁的儿子,我承蒙他们一家照顾多日,他也是关心则乱。”

王道容迎上她黑白分明的双眼,不置一词。

方才他与魏冲同时动作,慕朝游紧随其后。下一秒他扭住魏冲的同时,她也已经攥住了他的手臂。

——她在拉偏架。

技不如人,魏冲在他手下剧烈挣扎着,一张脸都涨红了,咬着牙,眼睛瞪得大大的,“阿姊,你不要跟他求情!要杀要剐我一力承担。”

王道容定定看慕朝游一眼,松开手,“朝游是担心我会对他出手吗?”

慕朝游微抿唇角,不知作何答复。

两人相争时,她的确更担心魏冲一点。

不仅仅是因为她清楚王道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公子,最重要的是二人身份地位悬殊,魏冲是在以卵击石。

惹怒了王道容,他完全可以兵不血刃地轻飘飘处置了他。

魏冲原本挣扎得正剧烈,孰料王道容忽然松了手,他一时不察,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半秒:“……”

事实证明,慕朝游和他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在慕朝游惊愕的视线和魏冲警惕的视线下,王道容竟朝魏冲伸出手来。

魏冲:“……?”

少年细白如玉的手耐心地停驻在半空中。

魏冲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世家子弟想要做什么。

他想要扶他?

他见过的世家子弟一个个都视他们这些庶人为脚下的烂泥。

莫说和他们有身体接触了,便是跟他们多说一句话,仿佛都会污了自己的嘴巴和耳朵。

眼前这个世家子弟竟然想要扶他?

魏冲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警惕地瞪着他:“我不要你扶!”

王道容未被触怒:“你叫魏冲?”

魏冲心中警钟长鸣:“你做什么?”

王道容垂眸,嗓音仍淡静而温和:“你误会了,我与你阿游阿姊是朋友。”

“去岁我自巴蜀返京,路上遇到朝游,曾与她有同路之谊,又怎会害她?”

魏冲大脑嗡鸣得更厉害了。

“至于她身上的伤,的确是我拖累了。”

王道容耐心解释,“你应当知晓,我出生世家,世家都是外表看着光鲜,实则藏污纳垢,为了争权夺利,不惜杀伤人命。前几日,朝游便是遇上了前来杀我的杀手。”

慕朝游也怔住了。

她压根没想到王道容会徐徐地跟魏冲解释这么多。

魏冲张大嘴,迷茫地瞧着他:“……你不怪我?”

王道容:“朝游的朋友亦是容之好友,你关心则乱,容又岂会责怪。”

魏冲默默闭上了嘴巴,但神情还是警惕着的,并未因为王道容的三言两语放松了戒备。

气氛好歹是没这么剑拔弩张了。

慕朝游见状,怕这两人再生冲突,干脆回到院子里拿了几个粽子出来,叫上王道容跟自己去不远处的那棵柳树下。

“正逢端午,郎君将这几个粽子拿去吃吧。”

魏冲年纪小,做事莽撞,她不得不替他转圜。慕朝游无奈地将粽子递到王道容手上,无不真诚地说,“阿冲少年心性,他父亲魏翁几个月前冒犯了个高门子弟被打折了腿,情绪难免激烈了点,但他没有坏心,望你能看在他孝顺的份上宽宥他这一次。我代他向你道歉。”

王道容垂眸纳了,“朝游包的粽子,容定要仔细尝尝的。”

慕朝游感觉十分愧对他:“这下你也该知晓,我为何不想让你们相见了。”

王道容前脚才舍命相救,后脚她却将他拒之门外,委实是有点儿说不过去。

可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慕朝游内心挣扎,她自不会忘记王道容之前为救她性命以肉身替她挡刀的恩情。穿越到这个世界,回家已成奢望,而今她只想尽最大努力守住身边寥寥几个亲密的朋友,守住这平淡温馨的日常生活,守住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或许在旁人听来未免有些胸无大志,没出息得可笑,只是这简简单单的愿景却是她如今生活下去的动力。

“这样吧。到底是我没尽到地主之谊。”慕朝游想了想,也觉得今日之事做得不地道,便说,“郎君若不嫌弃,过些时日我再请郎君进来坐坐,只有你我二人,届时,我定当好好作陪招待,还请郎君务必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王道容:“朝游有这个心意,此乃容之幸,又怎会怪罪?只是容近来尚有杂事缠身,无暇他顾,莫若一月之后罢。”

“既然朝游有客,容也不便再继续叨扰。”

王道容微微颔首,躬身行了一礼,“告辞。”

他走后,慕朝游这才回身去找魏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