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一直到退出内室, 慕朝游一行人胸腔里的心脏依然在砰砰直跳。
众婢面面相觑,神情都迷惘。
惊魂未定间,竟谁也没敢多问一句。还是藕花最先回过神来, 低声叫慕朝游先去换身衣服, 她额角红肿,身上的衣裳方才已经被水湿透了。
慕朝游婉拒了他人作陪的好意, 独自一人回到屋里,点了一盏灯。没想到刚解开湿漉漉的腰带, 王道容就就敲门问她可在。
经过短暂的冲击之后,慕朝游整个人已经冷静、清明了不少。
王道容提着灯站在门前, 见她额角红肿,静站在月光下, 不知何故,竟有些踟蹰不前。
“你——”他合了一下眼, 匀了气息, 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吧?”
“那是我父亲——”这话说得连王道容自己都倍感荒唐。
饶是他千算万算, 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却没想到自己那个生身父亲如此丢人现眼, 在她面前闹了个大笑话出来!
一想到刚刚王羡像只秃毛鸡一样立在水池边,
王道容又觉眼球突突直跳,忍不住闭了眼,重整了一番急促的呼吸。
慕朝游本来还有点儿担心王道容会不会觉察出她与王真,不, 现在该说王羡之间的蹊跷关系。
但见他这番模样, 想来是没意识到的。这也难怪,他来得仓促, 她跟王羡之间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看来刚刚那一幕带给王道容的打击不小,甚至影响到了他往日机敏的判断力。慕朝游想了想,松了口气,反问说,“为人奴婢,伺候郎主,岂非天经地义?”
王道容气息倏地安静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不必伺候他。”
慕朝游清凌凌的目光笔直地回望了过去:“不是郎君命我入府为婢的吗?”
王道容:“我不喜他。”
“他虽是我生身父亲,但我与他之间并无多少血脉亲情。只不过为人子女,理当上敬天地,下孝父母。
“他是我生身父亲,日后你我成亲,他也是你法理上的父亲。”
“他今日在你面前丢了大丑。望你能谅解。”
他出乎意料的体贴令她微感诧异。
没等她开口,王道容的视线便落在了她额角,清冷的语气中含着几分难以觉察的温柔,“还疼吗?”
男人正是如此。不爱时视你如敝履,此前三番五次取血也未曾见他真心关切,她额角上的伤初时疼,现在只余淡淡的麻痒,而与这两年来曾受过的伤相比,自然不值一提。
慕朝游没有回答,王道容不知是误会了什么,略一思忖,恭谨有礼问,“容可能入内?”
她回答不回答其实没太大区别的,“礼”只是包裹他本性的表象,就像男人在床上仍要彬彬有礼地问一句,“容可能入内?”
结局已经注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王道容的动作比慕朝游想象中得更快,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个青瓷小瓶,里面装了清凉而有异香的伤药。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拔出瓶塞,认真地往指腹上蘸了点儿,打着圈轻轻地在她额角抹开。
药膏清凉,在肌肤上化开时淡淡辛辣,慕朝游不是个爱喊痛的性格,她不住僵了一下,痛楚闷在了肚子里,他便极敏锐地觉察到了,袖手细细观察了一番她的神情变化。
“抱歉,接下来,容会轻一点。”
一盏青灯如豆,昏黄的灯光,为王道容瓷白的肌肤蒙上了一层釉质般细腻的光泽,他鼻梁挺翘,眉唇月淡,漆黑的眼睫纤长如飞火的蝴蝶,在灯光下微微颤动着。
他一边涂抹,一边轻声说:“我父亲他性子轻浮,今日言行失当,举止癫狂,但他性柔心善,人并不坏。”
“今日之事是个误会,你莫要往心里去,好好睡一觉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隔几日……”王道容顿了顿,可能也觉得言辞荒唐,“我再正式引见你二人见面罢。”
这个时候,慕朝游终于意识到从王道容进门起,一直在她心中萦绕不去的古怪感到底因何而起了。
王道容难道以为她是看到他爹果体,被他冒犯辣了眼睛?
慕朝游其实压根就不在乎这个,现代人谁没见过衤果男?倒是王道容之前又教她摸鱼,又在这种地方莫名体贴让她感到有一点惊讶罢了。
比起关心王羡的衤果体问题,她更在意的是王羡竟然就是王真,是王道容的父亲。
如果说之前她自以为已经走进绝路,眼下无疑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王道容对上她清凌凌的眼,想到她一定也瞧见王羡那处的狰狞。
那其他人呢?
男人就是用这样丑陋的东西伤害她吗?
他心底忽然涌生出一股恶心、妒忌与怜惜,痛惜混杂在一起的莫名情绪。
王道容紧攥住了药瓶僵坐在原地,浅匀吐息,努力令自己不要再多想。
“我稍后还要回屋去拜见他,”他僵硬地说,“”你今夜不用出来了,余下由我安排,好好休息。”
—
王道容一走,王羡就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剎那间精疲力竭。他勉力穿好衣服,系上腰带,走出汤池,回想方才情形,仍感到说不出来的惊讶与荒诞。
他没有回正屋,而是漫无目的地,迷惘地,在庭院里慢吞吞走着。
慕娘子怎么会在他家里当侍婢?王道容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王羡一时费解。
他想到慕朝游,又想到她额角的伤。想到这里,王羡忍不住停下脚步,心中惴惴不安,她一定吓坏了罢?自己不着寸缕出现在她面前,儿子又冒冒失失地一头撞进来。
他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抓了个洒扫院子的侍婢问清楚了慕朝游的住处。
门半掩着,屋里点着一盏灯。王羡近到房前,就局促地停住了脚步,看看他这个时候的模样有多狼狈,衣衫不整,头发也没束,一握长发还在往下滴着水。
他下意识地偷觑了一眼屋内的光景,只看到她一人,不由松了口气。旋即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有点儿猥琐。
忙不迭地移开视线,屋里的少女却似有所觉般地,惊讶地抬起眼朝他瞧了过来。
那双大而黑的眼,瞧过来的时候,王羡大脑一片空白,霎时间忘却了言语,脑子也几乎忘记了怎么转。
直到慕朝游捧灯上前,迟疑开口,“王真……王羡公?”
王羡倏地回神。是了!他目下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亟需解决。
他骗了她,对她隐瞒了自己的名姓!
非但如此,他还从未跟她提起过自己有一个与他同龄的儿子。
他那个二十多岁的好大儿,在他赤-身-衤果-体的时候,冷不丁地突然冒出来。一想到王道容,王羡就感到一阵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