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你这字必定练过的。”这厢, 王羡指着她的字忍不住微微一笑,漆黑的眼底闪烁着几分惊喜与欣赏之意。
他虽不要求慕朝游博学多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但见她比自己想象之中更要优秀, 他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这甚至是一种与有荣焉般的, 父亲一般的骄傲。
王氏一门善书,王羡来了兴致, 他指点她笔迹之中的优劣之处。
有这样一个毫不藏私的老师,慕朝游也听得很认真。
讲得忘情了, 王羡下意识伸手想去抓她的手,像教稚儿一样带着她过一遍。王道容幼时习字便是他手把手教他来写的。
正当王羡忍不住要动手之际, 一道淡柔如风动碎玉般的嗓音,突兀地横插入二人之中。
“父亲。”
慕朝游回过神, 正对上王道容漆黑的眼珠子。少年道袍凌乱, 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乌发在风中飞舞。
王道容没看她, 对着王羡又耐心地提醒了一遍, “父亲。”
他嗓音淡淡的, 表情也淡淡的。漆黑的眼珠子转也不转,像被冰雪封冻千年的深渊。
王羡被儿子看得如泼了盆冷水,猛然回过神来。他有些尴尬地低咳了两声,仓促将手收回了袖管。
王道容不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 淡淡的两个字仿佛已经把什么话都说尽了。
他双袖一摆, 垂落浓密的眼睫,走到书柜边, 取出自己想要的一卷书,便自顾自地坐下来览阅。
王羡觉得他在敲打自己。与婢女交往过密,言行无状。
慕朝游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淡淡的讥嘲之意,握笔的手纹丝不动,笔尖流泻出一列列端秀小楷,落笔极稳,骨力挺拔。
她一直在等待王道容什么时候会找到自己。
果不其然,待她将手头的事务处理干净,下楼准备回松云院时,王道容忽然跟上了她。
他脚步轻缓,将她拦在了楼前一棵桂花树下。
慕朝游抱着借来的书卷,客客气气地问:“郎君有何见教?”
王道容:“他——”
少年蹙了蹙眉,神情竟有几分犹豫。
慕朝游耐心反问:“他?”
王道容定定瞧她,终于问出那个盘亘在自己心底已久的疑问:“他没有欺负你吧?”
慕朝游初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怔了一下,想明白之后不由啼笑皆非。
“你就这样想你爹的?”
王道容:“……”
怀疑他爹轻薄小姑娘这件事,对他而言毕竟有些难以启齿。
如果说王道容此前只是有些不适的话,慕朝游此刻的目光则让他浑身都感到不舒服起来。
她抱着书,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尚未吭声,她却已笑问道:“你说的欺负具体是指?”
王道容不言。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那夜之后发生在慕朝游身上的变化。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或许是发自本心,亦或是她刻意为之,在男女情事上,她变得更为主动、轻蔑、满不在乎。
她眼底含着淡淡的嘲弄,像在嘲笑一个纸上谈兵的孩子。
王道容心中微感不虞,他面色微冷,却仍表现出了克制。
桂树下的两个人剑拔弩张地对立着,谁也没移开视线,谁也不肯服软。
王羡站在书楼上,能清楚地瞧见树下这一对年轻的小儿女。
这二人方才前后脚步出书楼,如今正站在桂树下说着什么,凑得很近,远远望去,都是花一般娇嫩的年纪,浑如一对玉雕成的璧人。
王羡心里轻轻一沉。
既不解王道容竟会屈尊纡贵地停下脚步与慕朝游说话。心头更是飞快地掠过一点自己也不懂的情绪。是羡慕,还是妒忌?
是了。凤奴才与慕朝游是同辈人。他已经是凤奴的父亲了。
正在这时,阿簟走进来放了一沓请帖书信下来。
妒忌儿子这也太荒谬了,委实不像话。王羡皱皱眉,强压下内心淡淡的不快,收回视线,转身离开窗前。
王道容冷冷相对,慕朝游却还不肯放过他,她眉眼一弯,口气暧昧,但容色却很冷清。
她用书轴轻轻拍了拍他嫩白如栀子的脸,笑着问,“你说的欺负是指这样?”
书轴一点点掠过他的眉眼,“还是这样。”
挑起他的下颔,“亦或者这样?”
王道容的眼睫猛地一动,克制已经到了临界点,他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他双眼深黑,清楚地倒映出她半含奚落的神情。
慕朝游当然也紧张,紧张得手心微微沁出汗来,但在这长久地对视着她不能落了下风。她故意冷着脸,挑衅般地回望。
王道容眼睫又动了动。
她清楚地知道他瞧不起她,或许有关贞洁,又或许无关。否则他那天便当与她发生了关系,又为何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叫她进府为奴为婢。自那日之后他待她的态度便轻慢许多,颇多狎昵。
他生理性地控制不住地为她吸引,又使出浑身的力气对抗这种最为浅薄的吸引。
王道容静静地凝视着她丰润的唇瓣,漆黑的眼底里如火一般跳了跳,他几乎快要克制不住地吻落下来。
但他不经意间忽然撞入慕朝游的视线,那双琥珀眼里,如漾一泓秋水,很清明。她的冷静让他的意乱情迷霎时清醒了过来。
王道容略微松开了对她手腕的辖制,目光静静地掠过她的额发,眉眼,似乎将她纤毫毕现地研究了个透彻。这才忍着气一把推开她。
“我父亲他是个滥好人,却非色令智昏之辈。” 他拂了拂袖口,冷冷地说,“收起你的把戏,你并非国色天香,不是所有人都要围在你脚边打转。”
在王道容离开之前,慕朝游蓦地叫住他,“你在害怕什么?”
王道容脚步微顿,他没回头,隔了半晌才开口,口吻很冷淡,“容什么也不怕。”
王道容离开之后,慕朝游也回屋去了。她回屋先见了张悬月。张悬月近来对她十分关切,不仅给她涨了月俸,待她也十分亲昵,言语间颇多拉拢。
她问了她这几日在书楼里的见闻,听得高兴了,还特地赏了她一盏冰镇的蜂蜜水喝。
她年纪已经不小了,近来常有年老色衰之忧虑,王羡虽然待她也算敬重,但到底来松云院的次数越来越少。
张悬月年轻时已经过够了那样颠沛流离的日子,她死都不要回到从前!她怕自己年华老去,在这松云院里无人问津,若王道容之后接手家业,只怕自己更要默默无闻孤独终老了!
她这几天里常打发慕朝游去王羡身边伺候,幸好王羡也从未表现出反感之意。
男人嘛哪有不好风月的?待慕朝游退出主屋之后,张悬月摇着扇子,心里生出几分自得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