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虽然成功从私邸出逃, 但慕朝游仍不敢轻易出城。

王羡昔日为她准备的身份过所明显已经不能再用。她倒是能使些功夫与银钱去找那些可以代办过所身份的中间人。但王道容也必定料到此着,恐怕将城门与各处车船店脚牙盯得正紧。

慕朝游怕她贸然出手不过是自投罗网。

更何况随着大将军逐渐逼近,建康城防戒严一日严过一日, 就算有过所她也难保能顺利出城。

她刚出逃没多时, 任何动作都有可能留下线索将王道容引过来。如此倒不如暂且按兵不动,以谋求来时。

等待的时间里, 她找到一家民居的废弃地窖,自带了粮食和水囊, 略略布置了个简易阵法,暂时寓居于此, 白日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晚间才悄然出去解决一些个人生理卫生问题。

南国鬼物作祟, 夜间宵禁,路上不见半个人影, 倒是方便了她活动。

慕朝游心想, 王家出事, 王道容自身难保, 就算他能将全建康的旅店都翻个底朝天, 恐怕也不敢大肆搜检民居。

果不其然, 她耐心蛰伏了几天,外出采买干粮时,终于让她等到了好消息。

道是享誉建康的王家六郎王道容已被派出城,随昔日曾任荆州刺史的王康,去谕止大将军作乱。

王道容他素来便在建康百姓之中人气极高, 有关他的消息动向慕朝游无需费力打听, 也能从街边里肆旁听个七七八八。

人人说起这位神仙般的王家六郎,都忍不住扼腕叹息, 以为他此去性命难保,当真是天妒红颜,美人薄命。

慕朝游戴着幂篱,咬着胡饼混迹在人群中,闻言,眉头一跳,心头大感火热。王道容这一去,分明是她出城的最佳时机。

她心里想着事,脚步不由匆匆。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化成鸟儿一般飞出建康。

“喂!你!你等等!”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慕朝游一个激灵,险些吓得胆丧魂飞,好不容易才攥紧了手中胡饼,维持了表面上的平静。

回身望去,竟是个世家豪奴模样打扮的少年。

难道是王道容找来了?慕朝游心跳如擂,一时间头晕目眩,但越是这个时候她越应该保持镇定,不能叫人看出蹊跷。

她强定了定心神,扶着幂篱轻声反问:“是这位小郎叫我?不知这位小郎有何指教?”

那少年神情倒是没什么异样,有些趾高气扬地说:“是我家主人要见你!”

慕朝游露出一副慌乱之色,“这……敢问令君尊姓大名,何故要见我这一介平头百姓?在下也没犯什么错啊?”

少年嗤嗤一笑。

另一道轻柔的,熟悉的嗓音适时响起。

“慕娘子,是你吗?”

慕朝游陡然变色,抬头一看,只见路边不知何时停了马车,一个身量瘦弱风流,眉眼楚楚动人的少女面带迟疑地从车内缓步而出。

她变了面色,抿着唇,惊疑不定地透过面纱打量着她。

这等模样除了顾妙妃还能有谁?

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慕朝游戴着幂篱,没吭声。

顾妙妃怕她认不出自己,站住了脚步,道:“慕娘子,是我,你还记得吗?顾妙妃?”

慕朝游心念电转间,匆匆俯身行了个大礼,“小人见过娘子!娘子怕是认错了!小人不是什么慕娘子也不识什么慕娘子!”

顾妙妃一怔:“可是……可是你分明便是慕娘子……”

“娘子为何不肯见我,是恼我怨我了吗?”

“你可知晓,芳之日前已被派出城,九死一生……”

慕朝游沉默不言。

顾妙妃轻声说:“娘子不愿承认也罢,但娘子的身形我是不会认错的。时至今日,我还记得昔日在人群中见君的那一眼。”

“那日,我受不住母亲唠叨,躲到秦淮河附近寻清静。远远便瞧见娘子脊背挺拔,身姿端正,龙行虎步,穿梭在人群中。

“明明是女子,行步却极为利索矫健,那抹身姿体态令我见之难忘。

“更不要说后面经历那许多事,若非娘子救我性命我又怎能脱身!我也常常午夜梦回到与娘子相依为命的那一夜。”

之后虽经历了许多波折变故,心境也较从前有了许多变化,但顾妙妃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拼命奔跑,风从耳边掠过,轻得快要飞起来的感受。

顾妙妃目光热切,神情真挚,令慕朝游一霎哑口无言。

今日她若咬死了不肯相认,顾妙妃也不会信她,倘若她回去无意间提起此事才是天大的麻烦了。

或许是被眼前女子的诚恳所打动,慕朝游吐出一口气,轻声反问说:“故人对面不相识,必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娘子何必执着呢。”

顾妙妃踌躇说:“那日钟山别业与娘子一别,说了那些话,心中实在愧疚。”

慕朝游淡静说:“不,我更要感谢娘子助我认清他真面目。”

顾妙妃一愣:“娘子与芳之……娘子不肯相认是因为芳之吗?”

慕朝游避而不答,踯躅开口,“娘子回去之后能否隐瞒今日见我一事?”

顾妙妃脱口而出:“娘子难道是在躲芳之?芳之逼你了?”

慕朝游惊讶地看着她。

不愧是和王道容青梅竹马,对他的脾性也有几分了解,竟然一下子便能猜出真相。

顾妙妃皱眉:“芳之是个痴性。认定的事谁也拉不回来。”

或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了,慕朝游也不太想与人诉苦,只委婉地说:“娘子若能帮我这个忙,我感激不尽。”

顾妙妃抿紧了唇,面色几经变化,倏地抬眸问:“娘子信我不信?”

慕朝游一愣,微微睁大了眼。

顾妙妃:“当初若非君救我性命,我早已殒命于乱坟野冢之中。救命之恩,是非钱财等身外阿堵物可报答的。娘子今日若信我,就让我来助娘子一臂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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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在顾妙妃的安排下,一辆小船不知鬼不觉地顺江而下。

船上挨挨挤挤坐满了过往商旅百姓,这些乘客多出生江南,吴语虽素有清糯娇嗲的美誉,但大家伙叽叽喳喳吵成一团,也吵得人头昏脑涨。

混乱之中,有母亲在唱一首清丽柔美的吴曲小调,哄着襁褓中的婴儿安睡,“逆浪故相邀,菱舟不怕遥。妾家扬子住,便弄广陵潮。”

慕朝游荆钗素裙,袖中藏剑,从船舱走到船头去透气。

眼前不由浮现出临别前顾妙妃有些惆怅的笑,耳畔依稀听闻少女柔软却坚定的嗓音。

“我与娘子虽因芳之相识,你我之间却也不能单单只系于芳之一人。”

“实不相瞒,我此前对娘子,心中确有感激、羡慕,埋怨,乃至于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