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001那么说了，然后你就跑了？”
光屏里，柔茵表情一言难尽地抬手扶额，纤细的手指抵在额间，一点一点用力揉着。
“……我知道我不该跑。”
“但我应该说什么呢？”
乔九安双臂抱膝缩在落地窗前的摇椅里面，整个人显得无助弱小又可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柔茵看，平日里张扬的脸上带着迷茫。
柔茵看起来像是正坐在什么地方，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水杯，身体往后稍微靠了下，想了一会儿，问乔九安：“你的情商没有低到听不出来，001这是在求婚的意思吧？”
“……”
乔九安沉默了十几秒，将脑袋埋进曲起的膝盖间，闷闷回应。
“我情商很高的。”
“所以呢？你在犹豫什么？”柔茵的手指在透明的杯沿慢慢划过，“我以为，你是一直想要一个家的。”
研究中心的实验体们，想要在那样的境遇中活下去，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执着，虽然没人知道心思一直藏得最深的001究竟为了什么在研究中心坚持挣扎那么久，但和大部分实验体关系都称得上不错的乔九安，倒是经常把“出去以后”“新的生活”“有个家庭也不错”这种话挂在嘴边。
“001亲手筑出来的巢穴，恐怕内里都是你的形状吧？”柔茵的声音比平日里更轻更柔，语气像是劝说，却又更像是知道结果的叹息，“只要你往前走一步，你就有家了。”
“你说过的，001不会背叛你。”
“你现在……不这样想了？”
乔九安将脸一直埋在膝盖与手臂间，从柔茵的角度，只能看到月光下铺开来，显得有些蔫的银色发丝。
不知过了多久，乔九安深吸一口气，抬起脑袋，下巴抵在交握搭在膝盖的手背间。
明暗交界下，那双绿眼睛一半在月光下，一半隐没在黑暗中，交织出明亮与晦暗同行的光。
“当然不。”乔九安直起腰身，眼睛里原本显得晦暗难辨的光被皎洁的月光压下，语气平静而笃定，“我始终坚信。”
乔九安转头看向窗外。
他看不到金雕的影子，但精神体传来的柔软温暖的羽毛触感，让他知道那团仓鼠球一定被珍惜霸道地拢在翅膀底下，态度温和却强硬地喂食。
“我只是……有点害怕。”
“阿姐，虽然我仍旧想不起来以前的记忆，可……”
乔九安微微低着头，额前凌乱的碎发遮挡住部分面容。
“我总觉得，我曾经有过家的。”
“我是被爱过的，却还是被丢下了。”
“丢在了牢笼里。”
乔九安抬起手，手指抵在冰冷的窗面，指腹挤压的地方晕开一圈白色的雾气。
像是圈住指腹的围栏。
“实验星球是牢，研究中心是牢，兽笼是牢，培育箱也是牢。”
“现在想想，我好像一直都在牢笼里。”
“现在的我喜欢雕哥，喜欢这栋别墅，喜欢小竹子，喜欢花园的人工湖和太阳，可在这里度过岁岁年年之后呢？万一……我变了呢？”
“如果我不再享受这里的花草阳光，不再觉得安全安逸的生活是幸福，不再觉得一成不变的环境是安心，那这里会变成什么？”
“雕哥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的，哪怕他还有一丝精神力，他都会坚持到最后。”
“可他也是人，也是精神力觉醒后身体素质与精神海无法相容的人。”
“他也是会死的。”
“那个时候，我就再一次被抛下了吧。”
“被抛下在自己选择的牢笼里。”
“……阿姐，我会恨他的。”
乔九安忽然笑了，眼角眉梢流露出温柔与偏执交织的疯狂。
“我有多信任他，我有多爱他，就会千百倍地恨他。”
“恨到我死。”
乔九安原本蜷缩的双腿缓缓舒展，背靠在身后的墙壁间，低声呢喃，带着自嘲。
“……多可怕。”
有那么一瞬间，柔茵的眼睛里流露出极度复杂的光。
不是从前那样单纯对弟弟的疼爱，而是一种，知道了什么之后牵连出来的晦涩难言。
这段对话随着柔茵那边的信号不稳被截断而终止，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过那一句似是而非的求婚。
不论是柔茵还是乔九安。
亦或者，本该在等一个答案的周林。
乔九安忙着小姑娘的课程，周林一边进修优秀管家应该展现的能力一边进行消息情报的出入库，两人依旧形影不离；
陆九竹和小老虎的配合渐入佳境，暹罗猫也好像慢慢认可他们的无害，开始定时定点过来找小老虎玩。
别墅里又好像回到了一切被说破前的和谐氛围。
宛如坚冰下的深海。
……
研究中心的实验体究竟代表了什么？
是自由被剥夺的不甘，是疯狂反扑的不屈，亦或是资质顶尖的天才……
诸多的描述无法一概而论那样多闪烁在星河中的灵魂。
可唯独有一点，他们极度相似却永远无法改变。
这些生存到最后的实验体们，都无一例外，都隐藏着一颗被黑暗扭曲的灵魂。
***
半个月后
难得说服大家长今天不在家里吃，乔九安和小姑娘叫了一桌子的外卖吃得欢天喜地，乐不思蜀，就听见院子外的门铃再一次久违被按响。
乔九安吃串的动作顿住，眼皮一跳。
陆九竹朝着院门的方向好奇张望，旁边的小老虎已经蠢蠢欲动想要跑去门口，结果被脑门上坐着的仓鼠D揪着老虎耳朵扭回来脑袋。
“我去看——”
“D叔，我也想去！我保证乖乖的不出声！”
自从周林和乔九安来别墅之后，就很少出门见生人的小姑娘立刻高高举起手。
想着有他在，也不会有什么事，乔九安就答应了，挡在小姑娘身前开了门。
别墅的大门被吱呀打开，站在院子外的一行人闯入这对师生的视野。
是的，一行人。
乔九安看着门外一身华丽洋装，打着遮阳伞，穿着一袭深蓝色长裙的柔茵，上嘴唇碰下嘴唇好半天没蹦出一个字来。
最新款的飞船大大方方停在别墅前，清一色黑色西装的女人身姿笔挺地列站两侧。
站在飞行器前的柔茵微微侧身，身后跟着的人立刻恭敬上前，接过柔茵手里的遮阳伞。
柔茵抬手，动作优雅地取下遮挡了大半面容的墨镜，微撩起脸颊两侧垂落的发丝。
察觉到不对，周林也跟着走出来，看到门前这一幕也是没忍住嘴角微抽。
“阿姐……”乔九安终于找回自己的嗓子，艰难开口，“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