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图什么呢

院子里的风带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只一瞬却又合上。

李柔仪方才还气焰嚣张地要骂人,转眼却就安静了下来,一双眼眨巴眨巴地看着那已经关上的门。

陈宝香打赢了?

居然打赢了?

有那么一瞬间李柔仪甚至觉得四周不是青砖白瓦的小院,而是漫天黄沙的边城。手持长刀的女将逆光勒马,马蹄高悬,一身戎装,无往不胜。

“殿下?”张知序唤她。

“啊……啊?”李柔仪回神,终于想起自己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了。

父皇说了,她和张家的婚事必须得成,陈宝香若碍事,也必须得除。

可父皇没说,若陈宝香把禁军都撂地上了、张知序还站她跟前背大盛律,她该怎么应对啊。

勉强端回公主的架子,她道:“此事,本宫必要回禀父皇!”

“理所应当。”张知序微微颔首,“但敢问殿下打算如何回禀?”

“这还不简单,就说陈宝香忤逆犯上,打伤了禁军,你包庇纵容,自当与她同罪!”

张知序轻轻笑了一声。

他侧身张手,宁肃便将内官记录的册子递了过来:“这上头写得很清楚,是殿下先直闯此处,将陈宝香伤得吐血满衣。”

随行内官的记册只可销毁,不可更改,有这东西在,她要么得认自己挑事在先,要么就只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李柔仪很不高兴地上下扫视张知序:“她伤了这么多人,你也敢替她遮掩?”

“此事涉及众多禁军,张某自认无法遮掩,但比起据实上禀让殿下落个嚣张惹事的名声,张某希望能全一全二位的体面。”

他合拢记册放回内官之手,“造业司武吏衙门出了个厉害的武官,得蒙殿下赏识与各位禁军切磋,全胜而归——这话听起来,远比殿下带兵上门挑衅败北要体面得多。”

李柔仪有点生气,自己是来找茬的,怎么还要给陈宝香这么大的脸面。

但仔细想想张知序也没说错,这个说辞已经是现下最好的选择了。

不甘心地又往紧闭的大门看了一眼,柔仪道:“那你让她出来给本宫赔个礼道个歉。”

这么简单的要求,已经算是她的让步。

但张知序仿佛没听见,眼皮一垂就虚弱地晃了晃身体。

“主人?”九泉连忙上来扶住他,惊叫,“您背后全是血!”

四周的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纷纷凑上去看,就见交错的血痕渗透薄衫,张知序嘴唇发白,显然已经是强撑不下去了。

“坏了,怎么忘记他还有伤。”李柔仪连忙让人把他架回去。

父皇说过,张知序以后会是她的靠山。

但柔仪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这山摇摇欲坠的,看起来还没陈宝香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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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的陈宝香浑身是伤地回去了自己的小院。

碧空正打算往长公主府送信呢,乍见她这模样,脸都绿了:“还真让我猜中了?”

陈宝香熟门熟路地拖出药箱,一边处理自己的伤口一边抬眼看她:“你猜的什么?”

“今日这情形,你和柔仪必起冲突,张知序得在你和柔仪之间做出选择。”碧空严肃地掰手指,“要么,他维护你,惹怒柔仪进而令陛下不快;要么,他维护柔仪……他怎么能真维护柔仪把你伤成这样!你俩感情那么好。”

陈宝香听得略略挑眉,而后一脸哀伤地叹息:“情爱这种东西,得是锦上添花的点缀,不是穷困潦倒时救命的包子,有情饮水饱那是放屁,是人就得先活下来再去考虑那些虚无缥缈的事。”

“若我与他都无忧无虑,张知序当然会做些对我好的事,但若危及自身前程性命,我都知道要先保全自己,他那么聪明的人又岂会犯蠢。”

碧空听得愣住,眉头皱紧又松开,再皱紧。

“你我也住一起这么久了,自然看得见我的诚心。”陈宝香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她,“我是真的很想为殿下效力,但有些事,当真是强求不来。”

“殿下既给了差事,再不能强求的事你也必须办得漂亮。”碧空板着脸回,“这世上不缺想为殿下效力之人。”

只有破坏了这桩皇婚,她才能证明自己的忠心和本事。

陈宝香哦了一声,垂下眼眸继续给自己包扎。

长公主不想让新帝与张家联姻,可选的手段其实有很多,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选这么一种最没把握也最拖沓的办法。

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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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庭安大步迈过回廊,前摆的盔甲被甩得铿锵作响。

但只走到清风台之下,他就停住了步子,遥遥朝那人半跪行礼:“卑职见过殿下。”

五弦琴散漫地响了一声。

李秉圣抬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你来得倒是比谁都快。”

“方才宫里传令,说巡防营统领一职由楚晏暂代。”张庭安沉声道,“卑职以为不妥。”

“这是陛下的旨意,你觉得不妥为何不去找陛下?”她捏扇转头,分外不满,“是觉得本宫好欺负?”

“卑职不敢。”张庭安皱眉看她,“但楚晏是殿下府里的人。”

说得好听是府里的人,再直白些就是男宠。

一个毫无武功、什么都不懂的男宠,凭什么能当从四品的统领,掌管京都安危?这简直是荒谬。

陛下显然也是不该同意的,但双方角力一番,还是长公主占了上风。

满朝文武无人敢再劝,但张庭安敢。

他执拗地抱拳拱手:“巡防关乎上京太平、百姓安危,请殿下三思。”

李秉圣倏地笑了。

她懒洋洋地起身,漫步走下清风台,走到张庭安的面前,躬身与他凑近。

“想让本宫换人?可以。”

香扇抵住他的下颔轻轻抬起,她笑,“你也像楚晏一样伺候本宫,本宫就将那巡防营统领之位拱手相让,如何?”

张庭安沉了脸色,气得拳头都发紧,但碍于身份,最多只能别开头,却做不得别的冒犯之举。

长长的络腮胡在她手心一划而过。

李秉圣突然不高兴了,蹙起眉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胡子留这么多做什么,跟野猴子似的。”

“卑职无心巡防营统领之位。”张庭安不理她,继续一板一眼地道,“卑职所愿,无非是有能者居之,殿下麾下不止楚晏一人,请殿下勿要将江山社稷作儿戏。”

李秉圣的脸色突然阴郁得像深秋傍晚落雨的天。

她摔了香扇,一脚将张庭安踹得跪坐下去,勃然大怒:“是我将江山社稷作儿戏,还是他李束不遵礼法,祸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