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方达笑着说:“那么, 等闻小姐忙完手头的事,请尽快到曙光大厦来商谈具体事宜。凭闻小姐现在的名气,由你来打这个广告, 销量准会不错。”

话讲得这样聪明,态度又这样尊重,闻亭丽来时心里的不安和沉重, 早已被一份踏实感和使命感所取代。

“好。”她十分慎重地接过了方达的名片, 有点迫切地说,“一忙完父亲的葬礼,我就跟方先生联络。”

安葬完父亲后,闻亭丽成日闭门不出, 整整消沉了十来天, 这才强打精神在新租的寓所里请黄远山几个吃饭。

这次的事, 幸亏有几个好朋友全程陪伴在她身边,否则她纵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在东华楼订了熟菜,又到附近买了水果和冰镇汽水, 整整忙活了一下午, 布置出一桌温馨且丰盛的晚餐。

朋友们为了帮闻亭丽从丧父的悲痛中走出来, 专门只聊些轻松的话题,高筱文手里端着一杯果汁, 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四处参观。

“居然还有电话和唱片机!哇, 阳台也不小。这样好的三间房, 一个月只要二十五块大洋?”

“凶宅嘛, 估计是长久租不出去才降价。”黄远山立在窗口向外张望,“刚才开车进来都没看见几个杂货铺。咦, 闻亭丽, 对面那排房子是做什么的?怎么有点阴森森的。”

碰巧闻亭丽拎着开水瓶从外头进来, 循声往外一看。

“好像是一间废弃的厂子,听说夜里经常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所谓凶宅就是因此而得名的,大家都不愿意在这附近租房子。”

周嫂接话:“中午带小桃子去玩,看到厂子的大门上有把新锁,料着是有主的,就不知为何长期空置着。”

黄远山有点失望:“多可惜,这样大的一排厂房正好拿来拍戏搭景。”

高筱文笑着说:“凶宅你也敢要?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抠门的大导演。”

“没办法,我们这一行实在不好做,换你来当导演,说不定比我更抠门,再说了,我是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的,不然那些恶人早就遭报应了。”

“你们快来听听这个。”沙发上,燕珍珍和赵青萝头靠着头对着一份报纸,一字一句念道:

【今早,欣欣百货的董大小姐兑现了此前的承诺,在上海妇女协会的见证下,将‘沪上之花’比赛所得的全部收入,悉数捐给了红十字会和福利院,又从私人积蓄中拿出十万法郎捐给了妇女儿童福利组织。】

【此番义举,为一波三折的‘沪上之花’比赛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黄远山和高筱文拍手叫好。

“对了黄姐,这回闻亭丽也算正式忙完了,你们那部戏也快开拍了吧?”

“下礼拜二正式开机。”黄远山绽放出个信心十足的笑容。

“提前说好了,拍的时候一定给我的傲霜粉饼多安排几个镜头。”

“没问题!喂,闻亭丽,我都快饿死了,怎么还不开饭?”

闻亭丽在里头应道:“快了快了,还有一位贵客马上就到了。”

忽听外头有人按门铃,燕珍珍跑去开门,来人却是董沁芳。

董沁芳带来了一瓶香槟:“恕我来迟了。”

大伙欢然雷动:“果然是贵客!快请入席!”

晚餐在一种欢趣融洽的美妙氛围中结束。

饭毕,燕珍珍、高筱文和赵青萝三人挤在阳台上,一边吹着夜风,一边闲聊务实中学各同窗毕业后的去向。

董沁芳则跟黄远山在客厅里聊着沪上最近发生的趣事,间或发出爽朗的笑声。

在这种静谧而快乐的氛围中,闻亭丽也获得了久违的放松,翻出一张唱片搁到唱片机上,让轻曼的音乐声在房中每个角落流淌,她自己则带着小桃子去沏茶。路过客厅时,董沁芳一把拽住闻亭丽。

“你跟陆世澄究竟怎么回事?”

闻亭丽一愕。黄远山把胳膊搭在沙发背上,懒洋洋笑着说:“你别装糊涂,最近报纸上天天有记者帮你骂秋华公司,陆世澄要不是跟你交情极深,怎会愿意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

闻亭丽坐下来懊丧地叹口气:“我巴不得自己跟陆先生交情够深,但事实上我跟他连朋友都算不上,陆先生这人,外冷内热,他帮我,兴许只是因为我是务实毕业的学生,而且邹校长历来很关心我,又或者,他只是单纯看不惯白龙帮的所作所为。”

“少来!”黄远山摆摆手,“务实的学生那么多,怎么没看到他个个都帮忙?”

董沁芳截住黄远山的话头:“上次你不是去找过陆世澄么?见到他了吗?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要我帮他公司的某个产品打上一年的免费广告,但我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漂亮!”高筱文把头从阳台探进来,“这个忙要是换成我大哥来帮,不逼人家女孩子做他一阵子女朋友才有鬼了。”

董沁芳奇道:“你们不了解陆世澄的性子吗?”

对上一屋子好奇的目光,董沁芳不紧不慢说起自己第一次在陆公馆见倒陆世澄的情形。

当时陆家还是陆二爷和陆三爷主事,陆世澄则刚从南洋转回上海念书。陆三爷向董家人介绍陆世澄只说:我这侄子是个哑巴,性子也内向,大家务必多担待。

这话听上去有点怪,董沁芳一度以为陆世澄行事不大方,或者至少比较愚笨。

正式打交道才知道,当晚那么多年轻人,陆世澄是最沉稳出色的那个,那种风范极难用言语形容,她只觉得觉得这少年就像一颗沉在深海底的珍珠:沉静、温润、流光溢彩。一经浮出水面,光芒谁也压不住。

当时董沁芳就隐约觉得,这个家早晚要由陆世澄来主事。

事实上,陆二爷和陆三爷也一直有意殚压陆世澄。

“可是后头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差点把他两个叔父一块打包去见阎王。”董沁芳耸耸肩,“所以,尽管你们不信闻亭丽的话,我还是有点相信的。

此人比别的世家子弟都要低调和务实,而且,从不按照常理出牌。

这一次他帮了就帮了,兴许真不图闻亭丽什么,要图谋的话,早就图了。”

高筱文越听越好奇,进来挨着董沁芳坐下:“我只奇怪一件事,陆世澄回上海这么久,为何从未找过女朋友?

上次我去北平给我二姨祝寿,几位亲戚家的大小姐听说我在务实念书,一窝蜂凑上来向我打听陆世澄的情况,我这才知道陆世澄在北平名声也很响,你们猜她们背地里叫他什么——‘雪山一松’。意思是陆世澄就跟冰山里的松树一样,再漂亮再招人爱,也难以接近。”

一屋子人都笑了:“雪山一松?亏你那几个朋友形容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