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干杯!”
欢快的笑声中, 大家齐齐举起酒杯。
刚喝一口,赵青萝噗呲笑出声:“刚才你们都瞧见了吗?闻亭丽拿出《双珠》的改编合同的那一刹,刘梦麟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亭丽, 现在可以快告诉大家了吧,你是怎样说服庄晓生的?”
闻亭丽红光满面放下酒杯,坦诚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诚意。”
“你少卖关子, 刘梦麟难道缺乏诚意吗?比起你们, 他不仅仅有诚意,还有大把银元呢。”
闻亭丽摇头:“不对,他有银元、有实力,唯独没有诚意——”
眼看桌上四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她正了正自己的神色:“你们想想, 他要是有诚意, 怎会随随便便派手下的经理去接触庄晓生?第二天肯亲自去拜访庄晓生,不过是因为听说我们也想买《双珠》罢了,我就从这个角度去帮庄晓生分析利弊, 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燕珍珍目露思索:“你跟庄晓生谈到了你们目前的窘境?还是说, 让他相信《双珠》对对此时的秀峰来说很重要, 从而打动他。”
闻亭丽笑着摇头头:“谈合作,最忌讳只谈我这边的困难和需求, 应当牢牢咬住对方的需求和利益, 从头到尾我没提过这次合作对我们秀峰的好处, 我只谈对他庄晓生的好处, 你们认为,对于眼下的庄晓生来说, 最重要的是什么?”
“名气?钱财?”
“都不是, 是认可。他跟月姐暗中较量了好几年, 《双珠》是他第 一部搬上荧幕的作品,他对此片的期望可想而知,我只需让他相信:失去了黄姐的黄金公司,绝对拍不好《双珠》就行了。其实,像庄先生这样喜怒形于色的人,反而好打交道,因为他的心思全写在脸上。”
高筱文若有所思:“ ‘谈合作最忌只谈自己的需求,应当牢牢咬住对方的利益’,我大概明白为何我大哥经常谈判失败了,闻亭丽,这些学问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还能是从哪学来的,‘生活’这位老先生教她的呗。”黄远山似是颇有感触,放下酒杯,拍了拍闻亭丽的肩膀,“十八岁就成了孤儿,底下还有个年幼的妹妹要抚养,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得学着解决各种问题,久而久之,自然就学会跟不同类型的人打交道了,只不过,她的悟性比一般人更好而已。亭丽,我敬你一杯,多亏有你,我们秀峰才能顺利渡过这次危机。”
闻亭丽举杯回敬:“黄姐,应当我敬您才对。没有您带头,我未必有勇气迈出这一步,更别提下决心跟您联手创办秀峰了,您始终是我人生路上的楷模。”
燕珍珍等人默然陪饮一杯。
“不能再喝了。”黄远山拍拍自己的脸颊,“我得坐车去杭州找李镇了,你们等我的好消息。”
几个人帮着黄远山拿外套,闻亭丽打电话从祥升车行叫车,没多久又听门铃响,开门一看,黄远山竟去而复返,身边还带着一个人。
“你们看谁来了。”黄远山把那人往前一推。
“月姐!”几人争先恐后拥住月照云问长问短,“什么时候来的上海?您怎么知道我们都在闻亭丽的家里?”
“前头我给月姐打了电话。”闻亭丽笑着抢下月照云手里的行李箱。
月照云愉悦地说:“上礼拜我就听说了远山辞职的事,本想立刻动身来上海,不巧被别的事耽搁了几天,好不容易出发,又错过了今天的记者招待会,听说办得很成功?快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形。”
“成功极了!您不知道,黄姐和闻亭丽简直是过五关斩六将。”
“月姐,我得给您赔礼道歉,没经过您的同意,就擅自用您的名头去激庄晓生。”
“你在电话里都同我道过多少次歉了,再说我怪你做什么?某位优秀同行多年来一直把我当作对手,我该为此感到荣幸才对,但这消息可靠吗?这个庄晓生居然暗中与我较量了这么多年,我全不知情。”
“这样一说,庄晓生就是一条可怜虫嘛,暗中比较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全是他自己的独角戏,月姐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赵青萝愣愣地说。
大伙愈发笑成一团。
闲聊中,月照云得知还有一部女工片,好奇同闻亭丽要了素材和草纲来看。
看着看着,大约是作家的本能开始作祟,忍不住跟自己的小书迷燕珍珍要了自来水笔和本子,边看边改:“怎么想起来拍这个题材了?这多半是不卖座的。”
闻亭丽这会儿已有了几分醉意,把脑袋搁在沙发上歪望着月照云:“黄姐是一位理想主义者,她早就想拍一部劳工片了,我呢……”
她伸指抵住自己的额头,试图理清头绪,然而喝进肚子里的酒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能将一个人藏在最深处的心事全都掀腾起来,不知不觉间,高兴的情绪像退潮一般慢慢褪去,难过的情绪逐渐占领了她的心头,甩甩头,不管用,把空酒杯抵在嘴唇上,也不管用,无数苦水像泡泡一般从她的喉咙里冒出来。
“……我为什么想拍女工片……我想想,也许是为了纪念吧,不久之前,我有位很敬佩的前辈去世了,嗝,月姐,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震惊和伤心,她让我明白,人生苦短,一个人在世上,除了名利之外,还得有点别的追求,这些女工很惨,真的很惨……我呢……陆世澄……你看着我做什么,你别问了。”
月照云前头只是默默地听着,听到后来,忙要从闻亭丽手里抽走酒杯:“小闻,你醉了。”
闻亭丽却把酒杯当作宝贝牢牢抱在怀里,一头歪倒在沙发上,喃喃地说:“我没醉……”
连日来的劳心劳力,让她累到了极点,嘟囔几句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只觉得阳光刺眼,四周的环境熟悉而温暖,脑海里残留着酒劲勾上来的情绪,让她整个人都不对劲,不,不是酒的缘故,昨晚醉得再厉害,她心里也是清醒的。
她只是有些怅惘,那些人和物在她心底压得太深,深到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可原来什么都没变,一切都像当初那样鲜明可触……
一开始,她浑浑噩噩躺在那儿不动,忽想起今日有两件大事要办:一是要去找潘太太租摄影棚,二要去请刘亚乔兼任公司的法律顾问。
这一想,她一个激灵爬起来。就见赵青萝、燕珍珍、高筱文歪七竖八躺在地毯上,另一头的长沙发上,月照云一个人蜷缩着,也睡得正香。昨晚大家高兴过了头,竟集体睡在她家的客厅里,还好周嫂体贴地给每个人都盖了一床薄毯。
眼看月照云身上的被子将要滑落到地上,她蹑手蹑脚上前帮她重新盖上,忽瞥见月照云的手边跌落着两个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