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当山峰还没有棱角的时候,孟氿挑选了个宜上路的良辰吉日带着自己的部下进攻当时还叫石皮城的顾家沟,计划一路北上开拓疆土。

结果没想到这个上路是上黄泉路。

“我们在这里同石皮城守军激战了三天三夜。”孟氿揉着脑袋,“然后我死了。”

古樾:……

古樾:“我当然知道你死了,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孟氿啧了一声:“那打仗血了呼噜的场面有什么好说的,你随便找部拍得不错的战争片都能看过瘾。”

“我不信你就这么简单死了。”古樾手指不停编着一段红绳,“你这样的大鬼肯定是遇见过了特殊的事情,要不然怨气不会这么重。”

孟氿哼了一声:“杀了很多人算不算?”

古樾编绳的手一顿,但很快继续:“在战场上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要是不杀人就会被杀,不值得奇怪。”

万万没想到小道长会这么说的孟氿愣了一下,他看向古樾心情复杂问:“你上道法课的时候你祖师爷没有说过你道心不稳吗?”

这说的话也太不正派了,是他能说的吗!

“一万个人修道有一万个道心,跟哈姆雷特一样,祖师爷才不会管这些。”古樾平静说着,将手上的编长的红线从红骷髅的一个眼眶里穿进去又从另外一个穿出来。

然后在鼻梁上打了个结,空气中逸散的怨气瞬间被封印住,少了许多。

孟氿看着眉头一挑:“打个蝴蝶结,好看点。”

古樾:……

古樾有些无奈看了他一眼,想着要尊重骨头主人的意见,还真的将结拆开重新打了个两边对称的蝴蝶结上去。

红骷髅配红蝴蝶结,非常符合老鬼美学。

孟氿盯着那灵活的白色手指看了一会,身体突然放松躺了下去,他抱着脑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道:“你说得对,那会不杀人就会被人杀。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我的仇人。”

村落被侵略,家人倒在血泊之中,火烧亮了半边天,孟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记得仇人的名字。

他只记得刀刃没入皮肉的那一瞬间,温热的血飞溅在自己手上的感觉。仇人倒下了,但已经死去的家人却不能再站起来了。

“……然后我被援军救下,正好到了年纪就加入了他们。”孟氿的眼神有些放空缓缓说着当年属于他的故事,“一开始我们只是想把自己失去的土地抢回来。”

不想让自己的悲剧在别人身上的发生的孟氿在战场上格外英勇,家人已经离去没有人会为他的伤口哭泣,他也没有牵挂永远冲在最前面。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命运,一场又一场的战役后伤痕累累的孟氿依旧活着。

“想活的没活下来,想死的倒没死。”

古樾听见孟氿说出这样的话心头一跳,正想开口安慰他,就听见这老鬼啧了声有些鄙夷道:“有一说一,他们真的太菜了。”

古樾:……

同情心一秒钟收回,小道士认真批判:“孟氿,你会遭报应的。”

“哎呀,你继续听,我的报应马上就来。”孟氿让他稍安勿躁,“按照军功行赏,我很快就从一个小兵变成队长、副将、主将……后面我们的头领死了,我成了他们的头。”

带着军队四处征战的孟氿早已收回原本失去的土地,但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继续拓展自己的版图,所到之处皆兴起刀兵。

最后到了顾家沟这个邪门的地方,他遇见了从未有过的强烈抵抗,望着那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眼睛,那么熟悉那么让人痛苦。

对面的每个人都不像自己,但每个人看过去都像小时候的自己。

冲锋在最前面的孟氿迷惑了一瞬,但战场上瞬息万变,一秒的失神也足够让马上的将军被挑下,被长矛刺穿身体鲜血同泥土混合在一起。

“所以你算是当场顿悟了,主动赴死?”古樾问,“意识到自己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然后放弃了抵抗?”

孟氿哼了一声闭上眼回味起自己死亡的那一刻,沉默好久后开口道:“怎么可能,顿悟释然是死之后的事情,死的时候我只是恍惚了一下而已。”

明明只是想让自己的痛苦不再发生,却让这些痛苦在别人身上不断上演。死后的孟氿站在自己的尸体上回头看,看不到老人口中来接自己的父母,只剩下一路走来的鲜血淋漓。

“我觉得我应该是从我家里人死光的时候,心里就有一股怨气。”孟氿开始深度剖析自己,“为什么别人家不死光偏偏我家死光了,为什么我最后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赢下去……”

从未停止过的愤怒还有怨恨扭曲在一起,在孟氿死的那一刻全部爆发,同他的鲜血一起从伤口中涌出,感染了这块已经浸透鲜血的土地。

不再扭曲中爆发,就在扭曲中变态。而孟氿则是在扭曲中成为变态然后爆发,第一位厉鬼就此诞生。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死了鬼并且冷静下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一个活人,只有蚂蚁在啃食血肉吞噬怨气,而孟氿则坐在尸山血海上看着面带微笑的酆都大帝表情麻木。

“然后他把我的血肉从骨头上剥离,我被冯都带去地府做义工,骨头留在这里以暴制暴,用我的怨气镇压这些的怨鬼的怨气。”孟氿瘪嘴。

古樾认真倾听着他的话,直到这里才开口问:“所以你的报应就是在地府做义工吗?”

“拜托,你去没去过地府?你知不知道地府义工的含金量啊?”孟氿忍不住道,“上刀山下火海下油锅都是小事,主要是得把那些死得东一块西一块的人给缝起来。”

在地府的一千年,是孟氿最充实的一千年,他熟练掌握了各种缝制针法,脚踩缝纫机直接踩成了地狱标兵劳动楷模。

孟氿撑起身体看向古樾认真道;“不是哥们吹,就我缝出来的人你都看不出来他之前裂开过。”

古樾面无表情看他:“你就在这里胡说八道吧,早晚你要去拔舌地狱里打手语的。”

孟氿难得说了真心话,但古樾却觉得这个故事里的水分比注水肉里的还多,老鬼头果然爱撒谎。

“不信拉倒。”孟氿哼了一声,“反正……”

“反正什么?”

古樾见他不继续说下意识追问,结果一转头就看见孟氿近在咫尺的脸。厉鬼朝着小道士轻轻吹了一口气,黑色的阴气悄悄钻进了对方的身体。

那双有神的桃花眼暗淡了一瞬,孟氿伸手摘下对方脑袋上的安全帽,无视左手传来的疼痛,右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温柔地说出未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