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等会?自己从未见过简敬允的师傅、同窗和友人?
简娘子忽然愣了愣,面上闪过一丝疑色。她从未想过自己有这么冷静沉着的时刻,能一点点把问题碾碎,细细品尝这裹在蜜糖之下的苦药。
她的夫君简敬允是怎么想的?
简娘子垂着眼眸,思考着往昔岁月。最初他是乐得把自己介绍给同窗友人的,直到……简敬允前往扬州府学读书。
因着河头村与扬州城之间的距离,所以简敬允在城里租了间廉价屋子。
又因着租房用掉了大半银钱,所以简敬允必须在别处节约银钱,起初他隔个十天半个月回家一趟,到后头一月才回来一趟。
简娘子哪里与他分别过这么久,自是有意跟着他搬进扬州。只是简敬允说他大多时间都在府学读书,又说她单纯愚笨做不得生意,让她在家里照顾儿女就是。
说得好听,实则除去照顾儿女外她还要帮忙打点简二房的事情,另外还要忙碌农事,纺织做布,就连孩子读书不好也是她的过错。
那时的她自认为郎君体惜,还颇为自豪地与旁人说道。每每得到邻里欣羡的目光以后,她都分外喜悦得意。
如今想来,好生离谱。
他是真担心自己,还是纯粹不想让自己出现在人前?简敬允带晴姐儿和云哥儿去过城里,却从未提过要带自己去城里逛逛。
简娘子越思考,越觉得漏洞百出。
她思来想去,只留下了一个答案:她的郎君简敬允从未想让她与他的同窗师傅,乃至官场会有联系的人产生联系。
是嫌弃,又或是……
一时间,简娘子觉得她落入冰窟之中,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眼前黑蒙蒙的一片,无数记忆交错而上,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简敬之在得知兄长身死后,第一反应是说自己死了,而且胡师傅等人都没产生任何怀疑?
或许是他早就在人前说过。
家眷无法出席,是因为身体差;孩子无法出席,是因为年纪小。指不定简敬之已察觉到兄长的打算,才会理所应当顺着话题往下。
哈……哈……哈。
她,她是掉进了个什么狼窝里?
简娘子醒过神来,一张脸已煞白无比。
只是面对视简敬允为亲子的胡师傅,简娘子还是为他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她收敛心情,交错的双手微微握紧,指尖用力掐住手腕里的肉。锥心的疼痛窜上天灵盖,顷刻间让她冷静下来。
简娘子笑容平和,柔声道:“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又与胡师傅您有何关联?胡师傅您一心教导他,又帮他良多,上当受骗也不是您的缘故。”
“您要好好疗养身体才是。”
“我,晓得,晓得的。”胡师傅艰难地挤出话语来,他睁着浑浊的眼睛,努力看着简娘子:“你,瞧着,很好。”
这个好,是身体健康的好,吗?
简娘子手指颤了颤,到底是没把这问题说出口来。她笑容温柔,专注与胡师傅说话中,以至于全然没注意到简雨晴和简云起投来的视线。
简雨晴觉得自家阿娘,瞧着怪怪的。
偏生尚在胡家,她也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只能暂且把疑问放在心底。
胡师傅身体尚未康复,说了片刻功夫就没了精神。
简家人见状,连忙起身告别。
等走出房门,简娘子才悄声询问候生与王叔:“胡师傅的病,还能好转吗?”
“应该可以吧?”
“胡师傅的情况,比之前好多了。”候生听罢,笑着回答道:“胡师傅是中秋节那天病倒的……哦,对了,那中秋糕饼盒子上的字是起哥儿写的吗?”
“叫我云哥儿吧。”简云起经过先前在马车上的对话,对候生也没了先前的看不惯。他先点出称呼问题,又点点头:“我写了,阿姐还有阿娘也写了吧?”
简雨晴点点头:“嗯,范厨,还有丰姐儿也来帮忙了……原来是从字上认出来的吗?那还真是好运气。”
要是送来的不是简云起写的,胡师傅恐怕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真相,也不会引来尹博士了。
“刚开始连翻身都无法翻,更不用说说话。”候生仔细与简家三人说着胡师傅的状态,“现在虽然说得含糊,也只能勉强动手挥舞下,但好歹也是能起来了。”
候生对此很是乐观,难掩喜色。
简雨晴听罢,也悄悄松了口气:“希望胡师傅能早些好起来。”
简娘子、简云起和简岚都点了点头。
这事错在简敬之,而胡师傅纯粹就是受害者。对于这位一直对简家人充满善意的老人,简家人都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简娘子与王叔留了自家地址,而后又表示过几日会再来探望。一家人把吃食药材留下以后,又乘坐马车回了扬州。
待马车行驶到简家院外巷子时,出乎意料的一幕让几人齐齐一愣。
巷子外头,竟是围着不少百姓。
马车再往前行驶几步,简雨晴注意到巷子外竟是停着几辆马车。
面色严肃的衙役侍卫齐齐阵列在前,见到简家马车后同时露出警惕的表情。直到范石上前表明身份,才收敛表情,纷纷让开道来。
周遭的百姓安静一瞬,轰然炸开。
他们瞧着简家往里驶去的马车,叽叽喳喳说起扬州城里的传闻来。
据说出了平民顶替官宦家眷的大案!
据说简娘子本是为五品县君,却是遭人顶替,在乡下含辛茹苦地照顾孩子长大。
形形色色,是说不完的讨论。
简家人进了院子,才发现里头人更多。屏着呼吸的芳豆见着众人归来,激动得眼泪都要蹦出来。
她还是头回,见着这么多官吏啊!
孙刺史领着一行官宦,对着简娘子便是深深作揖。
简娘子饶是有心理准备,都被吓了一跳。她急急避开孙刺史的作揖,又连连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孙刺史面容肃穆:“我身为扬州刺史,竟是束下无方,让人犯下如此重罪,让简娘子和三位郎君女郎吃了这么多苦,光是作揖而已,哪里能表达我的歉意。”
孙刺史得闻此事,便是后怕不已。
简敬允虽然身死,但也是在圣人跟前留下过名姓之人。这桩案子若是再过上几年被揭发,若是简家人出现什么事情,他这官帽定然也只有摘掉一条路,说不定还要因渎职而遭到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