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赵家管事又是拱手又是弯腰,那是说尽了好话,杨牙人听着却是没什么好脸色,睨了眼他:“前面教你们降价,你们不愿意,现在倒是急了?我与你说别说是一千贯,能卖出八百贯那都是烧高香的。”
“知道百味居旁的吗?”
“那铺子正是简家人收的,连带着里头的人才卖了五百八十贯。”杨牙人想起这几日被同僚嫌弃的日子,瞧着赵家管事很是不顺眼。
“是是是,都是我们糊涂。”赵家管事连连告罪,又从袖里掏出个荷包塞在杨牙人手里,悄声与他说道:“郎君说了,最低八百贯也行。”
“!?”
“多卖出去,差价就都与了牙人。”
“…………”杨牙人惊得都说不出话来,诧异地盯着管事许久。直到他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终是再次意动,口气也软和了不少:“行吧,那我再试试看。”
“有劳杨牙人了。”赵家管事松了口气,忙回家交差去了。
杨牙人送走赵家管事,回头想想又升起些好奇来:这回,赵家人怎么服软得这么快?
不用杨牙人去问,很快便有其余牙人到他这里来嚼舌头:“杨兄,刚刚出去的是赵家管事?是来说西市酒楼的事?他们家这回该是愿意降价了吧?是不是降了许多?”
“是啊,鲁牙人有兴趣?”
“没兴趣没兴趣!”鲁牙人吓了一跳,险些倒退出门。
杨牙人瞧着他的模样,嗤笑了声,他也不再逗弄对方,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家愿意降价的?”
“外头都传遍了。”鲁牙人脚步一顿,瞧杨牙人只是随口说说,并无把西市酒楼的事推到自己身上,面上一松。
他扯开领口扇了扇风,又拿起茶壶倒了盏凉茶喝喝:“听说赵家里头有人卷了钱跑路了。”
“卷了钱……跑路了?为何?”
听罢同僚的话语,杨牙人很是惊讶,即便赵家身上缠着一连串的官司,架不住赵家先头赚的钱多,明眼人都知道他们要是能把西市酒楼卖出,回笼一笔资金,即便不做生意,也足够在扬州城外置办上一大片土地,维持现有的生活。
“天知道啊。”鲁牙人耸耸肩膀,指了指外头:“你在屋里没注意,刚刚赵家送了好多仆婢过来,打算统统发卖掉。”
“嘶——”杨牙人惊得眉头跳了跳,忍不住起身往门口走去,到外头瞧一瞧。
还未走到牙行大厅,他便听到嘈杂的声响,再往前两步,杨牙人抬眸往屋里瞧了眼,登时被眼前景象惊到。
大厅里站满了人,从老到少,从男到女,每人身上都只穿着粗布麻衣,连个包裹都没。
他们脸上满是惶恐,有些到了这里还不死心,频频呼喊:“林管事,我照顾小郎君数年,还求郎君不要卖了我!”
“我在赵家已经做了二十多年了……”
“呜呜呜呜呜求求林管事发发慈悲,饶了咱们吧!”
哭喊声此起彼伏,那模样着实凄惨。
跟着杨牙人出来的鲁牙人瞧了眼,也觉得惨不忍睹,压低声音道:“你说那些个五六十岁的,能被卖去啥好地方?据说连几位郎君的乳母都被卖了,真真是……”
常人家遭了难,也不是全数转手的。
次点的人家通常会留着仆役攒下的体己钱,教他们去了下家也能过活;好性的人家更是会给老仆身契,留他们一条活路。
像是赵家这般,连六十来岁的老妪都不放过,直接教人扒了细布行头,只给了件粗布麻衣,另外行李银钱是一样不给,就直接拉到牙行里发卖掉的,真真是几年都难得见到一次,以至于牙行里的牙人乃至主户都露出诧异神色,纷纷过来看热闹。
林管事瞧着众人哭嚎的凄惨模样,面上更是有兔死狐悲之伤。今天赵家人能把乳母仆妇都卖了,明日说不定连他们这般管事也逃不过。他心里百味横杂,声音里也带上些许哭腔:“……还请各位珍重。”
他说完话,拿着钱匆匆而走。
杨牙人瞧着这般景象,又是从这些仆役乃至周遭人口中得知来龙去脉。
原是那日赵梦达与赵家族人争吵起来,互相指责对方恐有勾结旁人的行径。
赵梦达是说气话,有些人则是真心虚。
那名曾到牙行来过的元哥儿,竟是当晚与爹娘一道卷了赵家剩下的银钱与家当,连夜从扬州城跑了!
他们跑了,丢下的却是个烂摊子。
原本家资还能勉强赔偿各项款项,勉强还能撑着光鲜外表的赵家彻底完蛋。
别说是重新翻身,竟是连上门索赔人的钱财都拿不出,不得不开始变卖家当。
面对西市酒楼一时间卖不出的窘境,他们索性把用不上的仆役统统发卖。
“糊涂,真真是糊涂!”
杨牙人知道来龙去脉后,气得半死,忍不住骂了一句。
又不是弃城而走,又不是举家搬离,竟是就为了回笼点钱,便把伺候家里几十年的老仆都发卖掉,倒真真是嫌自家事儿闹得不够大。
杨牙人的心直往下沉,原本他想着八百到一千贯的价格总能出手,被赵家人这么一招拖累,只怕催债的人催得更起劲,而观望的人也会越发慎重。
就如他想得那般,后头情况越发糟糕。
赵家人变卖家当与仆役的事传开,原本还不急着要钱的人也急了,纷纷赶到赵家要赵家赔钱。
还有以前结下仇怨的人家买了男仆婢子去,还从他们口中打听到些消息,又对着赵家人那是连环开炮。
杨牙人别说找到个新买主,前头曾观望过的主户或是放弃了这笔生意,或是连连压价,愁得他险些把自个儿头发都给拔光。
且不说杨牙人和赵家人的窘境,简雨晴一家买下铺子,也请了泥瓦匠、石匠和木匠到铺子里丈量尺寸,正式开始装修工作。
“可惜我快要出发了,倒是见不到咱们家酒楼开张的景象。”
简云起也过来转悠了好几趟,眼里闪着光。他仰头望着拆掉牌匾,还未挂上新牌匾的铺子,心里面的惆怅是无数数,或是担忧家里,又或是畏惧陌生的城池,亦或是担忧自己的前程。
“你这孩子,又不是不回来。”
“那也不一样。”简云起闷闷不乐,又侧首看向简雨晴:“阿姐可曾想过,铺子叫什么名字?”
“你想想,我还没想好呢。”简雨晴瞧了眼简云起,没说自己正是觉得他焦躁不安,才领着他到铺子前来瞧瞧,顺带教他取个名字,多一份羁绊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