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寒霜城风清月朗,繁星灿烂。

木兮枝独自坐在偏院中,她没能说服祝玄知跟自己出去,也没能说服自己扔下病殃殃的他,只好到房间外随便走走坐坐。

木镯的树苗在夜晚也没变化,琴川木家人是可以通过木镯感应到一定距离之内是否有木家人。活着的人才能被感应,死人不可。

她点了点小树苗。

那两个在寒霜城消失的弟子和跟她一起来的师兄师姐还活着,因为仿佛长不大的小树苗告诉木兮枝,除了她以外,寒霜城现有五个琴川木家弟子。

大哥、师兄、师姐、另外两个弟子,刚好五人。

木兮枝如今是身处墨将军的意念世界,但事实上仍然在寒霜城,相当于他们所处同一个地方的不同时空,这是能感应到的关键。

既然他们都没事,木兮枝只需要做好通灵师该做的事就行。

她闭眼感受晚上的宁静,却在下一刻猛地睁开,有妖气!木兮枝站起来,往周围看了几眼。

妖气浓郁霸道,不是寻常小妖,必是大妖无疑。

这妖气凭空出现,毫无征兆。叫她分辨不出是将军府原本就有的,还是它刚奔将军府来。

先跟上去再说。

她利落地给房间下了道禁制,确保祝玄知的安危后循着妖气偷偷追踪。祝玄知身体不好,叫上他,接下来行动怕会不方便。

木兮枝进入意念世界就是为了弄明白寒霜城为何会经历那场能把整座城百姓都烧死的大火,查清楚当年有什么妖在这里很重要。

请老天保佑她平安无事。

追着那道妖气来到寒霜城荒凉街巷,木兮枝顺势躲在角落。非必要时,不与大妖产生冲突。

夜雾弥漫,木兮枝探出脑袋,瞄了瞄落到屋顶上的大妖,待看清它的样子,她倒吸一口凉气,睁大眼睛,不免打退堂鼓了。

木兮枝缩回脑袋。

全身黑似炭火,身形魁梧如巨犬,不是妖兽祸斗是谁?

天呢,她撞上的是妖兽祸斗,完全打不过。木兮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匆忙屏气凝神起来。

确认在寒霜城的大妖是什么,她生出溜走的意向,余光看到一个人,蓦地停住。来人乃墨将军的妻子莫夫人,她提着盏灯。

莫夫人显然不是深夜途经此地,是特意来见祸斗的。

木兮枝想走都走不了。

她此刻身陷狭窄的死胡同里,胡同出口前有妖兽祸斗,后有莫夫人,他们一前一后站着,木兮枝好巧不巧被夹在正中间。

他们暂时没发现她,莫夫人站住不朝前走了,仰头看着祸斗,捏紧灯笼握手,不发一言。

祸斗开口了。

是悦耳动听的男子嗓音:“你为何还不离开寒霜城。”

莫夫人坚定不移道:“我要守护我的夫君,我的家,还有寒霜城所有的百姓。我不会离开这里,更不会让您伤害他们。”

祸斗冷笑:“你要守护你夫君,带他走便是,可寒霜城的百姓与你何干?你护他们作甚?”

她轻声:“他们是我夫君的信徒,我也会护着他们。”

“执迷不悟。”祸斗表情越来越冷,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要不是你我曾经相识一场,你活不到今日,也没时间考虑。”

莫夫人颔首:“我知道,但我还是那句,我将竭尽全力守护我夫君,还有我夫君的信徒。”

祸斗怒得眉间直跳。

他轻松掐碎屋顶的一片瓦:“你会后悔的,人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他们前一刻可以奉你成神,后一刻也可以将你践踏成泥。”

莫夫人不为所动。

祸斗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话中带刺:“你别忘了,无论你在人间生活多少年,终究都和我一样,是妖,是不被人所接纳的妖。”

她淡淡道:“我意已决,祸斗大人不必再劝。”

“哪怕死也在所不惜?”

莫夫人回答毫不犹豫:“哪怕死也在所不惜。”顿了顿,眼底含有被打动过的柔软,“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我想当人。”

“你休想!”祸斗厌恶她现在这副嘴脸,想一爪子踩死她,又下不了手,“你一个妖,竟妄想成人,可笑,真给我们妖族丢脸。”

莫夫人沉默不语。

躲在死胡同里的木兮枝今晚看到来见祸斗的莫夫人,也能猜到七八分了。妖魔确实可以隐匿自己气息,但必须要是四阶以上的。

祸斗,有名的六阶凶恶妖兽。尚不知莫夫人是何等级别的妖,但不用说都是四阶以上的妖。

人的修为和妖魔略有不同,同阶的妖魔会比人要强。

这或许也是人一直排斥不喜妖魔的重要原因之一,他们生来有妖魔之力,修炼还比人容易。

木兮枝没轻举妄动。

死胡同外,莫夫人忽然跪下,膝盖直愣愣撞在冷硬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响。祸斗皱眉。

她匍匐在地,卑躬屈膝着,为自己夫君,为寒霜城的所有百姓,真诚求道:“还望祸斗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寒霜城众人。”

“呵。”

祸斗被她气笑了:“希望下次再见面时,你没改变主意。”

他走了。

莫夫人缓缓起来,捡拾地上的灯笼,望着祸斗消失的方向失神,心想她不会改变主意的。

时辰不早了,莫夫人转身回将军府,由始至终没发现藏匿于死胡同的木兮枝。木兮枝抱着大哥送她的隐息珠,心跳如擂鼓。

一刻钟后,确定人走远了,木兮枝才从死胡同出来。

她还有一事不明。

祸斗为什么要杀寒霜城的人?不是几个,不是十几个,而是足足一城人,成千上万的百姓。

木兮枝念及祝玄知还在将军府,没再外面久留。

回到将军府,直奔偏院,房间一如离开时安静,禁制也没被破开的痕迹。她推门而入,却见屋内无人,脚步一顿,抬起头。

祝玄知不知何时坐到了屋内房梁上,银白长发轻飘飘垂在后腰,双手一左一右散漫地撑着身侧木头,红衣之下是一双笔直的腿。

他正低眼看她。

“你去了何处?”祝玄知目光落在木兮枝的鞋子,边缘蹭有青苔。将军府偏院阳光充足,只种了一棵树和几盆花草,难有青苔。

木兮枝压根没想瞒着他,关上门,又喝了几杯茶压压惊,将今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知。

她托着脖子,道:“你能不能下来,我脖子有点累。”

看着人说话是基本礼貌,木兮枝自刚刚起便昂头望坐房梁的祝玄知,脖子真受不住。无缘无故的,上房梁干什么?怕有人害他?

“祸斗?”他总算下来了,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