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陈天海背着手, 慢慢走在鬼林湿潮的夜雾之中。

又来了,很多年没来过了,外头的世界日新月异, 但这儿, 像是从来没有变过似的。

上一次在这儿, 可真是经历了一场噩梦啊。

陈天海微眯起眼睛, 回味似的,想起迎面斩下的刀, 刀光炫成一道银亮, 想起刀劈砍进颅骨的声音,还想起倒地之后, 那个脸上溅血的白衣女人蹲下身子, 从他的腰囊里拎出那块水晶佛头, 佛面悲悯, 在他渐渐失焦的眼前来回晃着, 这场景,他至今记忆犹新。

不过, 上一次蜘蛛有没有躁动结网,他不记得了。梦就是这样的, 清晰的部分渐渐模糊,模糊的部分慢慢遗忘。

有极轻微的链条磕碰声传来, 陈天海停下脚步。

前方的夜雾里,隐约现出一个怪异的轮廓, 身形是人的, 头颅却硕大无比, 还长了两根旁出的狰狞弯角。

陈天海觉得有趣, 耐心等着看。

那人终于走出来了。

这人低着头, 手里拎了把刀,正左右寻觅着什么。穿着很怪,光脚,裸上身,下头却是条家居睡裤。

头颅硕大是因为头上罩了个牛头骨,另外,脖子上还套了个连着锁链的项圈,大概是嫌锁链拖落下来碍事,像戴围巾那样,绕脖围了一圈又一圈。

再然后,他眼前一亮,面露喜色,几步蹲到一棵树下。

树下有一块较平整的石头,他就着那块石头,用力蹭蹭磨刀。

这不是梁世龙么。

陈天海叹了口气,喃喃了句:“又开始了。”

神智清醒的人在这都会被魇,疯子自然更遭不住了,疯子,只会更入戏。

他走过去,挨着梁世龙蹲下。

梁世龙察觉身边有人,周身一凛,猛然抬头,目露凶光。待看清陈天海的脸,似乎觉得这人无关紧要,又低下头、一心干自己的事了。

陈天海说:“怎么,魇神还没差使你做事吗?”

梁世龙没理他。

他自问自答:“也是,她可能自己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没人差使你,你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梁世龙磨得更卖力了。

***

事情谈开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是疑团的依旧解不开。

三拨人各回各屋,说是要“早点休息”,其实门对门的,抬眼就能看到,每个屋都不安宁。

……

最恼火的是戴天南,算起来,他们这损失最大,他真想发飙,但恐人听去了、还得压着声:“奇了怪了,这么多人,怎么死的是我们、失踪的还是我们?猎头的跟长了眼似的,昨砍一个,今砍一个,砍的都是我们的人!”

这么多人呢,按照概率,也该砍砍别人啊。

蹲坐在门边的阿达闷声说了句:“有一个人,你们想到没有?”

“谁?”

“梁世龙啊。”

昨天跑散了三,肥七和铁头都已经死了,唯独梁世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阿达点到即止:“肥七和铁头是不是去绑他来着,还钉了他手脚?像不像他在报复?”

戴天南一愣:“可他不是疯了吗?”

“疯子报复起来才简单粗暴呢,眼里头只有仇。”

被他这么一点,春十六也反应过来:“你要是这么说,周吉……是拿狗链牵他的。”

一路当狗一样牵,一路也没少拽勒踹骂。

下一瞬,几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徐定洋。

徐定洋坐着没动,睫毛微颤了一下,抬头时,反而笑了:“都看我干什么?要真是他,一个疯子,有什么好怕的?”

春十六接口:“一个疯子,要是被‘人石会’找着了、再看到他手脚的伤,你猜会怎么着?”

徐定洋反问她:“还能怎么着?如果真是他,他疯归疯,命还在吧?可肥七和周吉呢,头都没了,还有铁头,指不定是他推到蜘蛛网上去的,较真起来,‘人石会’才不占理吧?”

***

陈琮惦记着肖芥子那头,见面以来,还没来得及好好跟她说说话呢。

但“人石会”今晚上走失一个,又昏迷了一个,他拍拍屁股就走,显得很不厚道。

所以他多待了会,陪梁婵说了会话,重点是让她别担心,还假想了最好的情况:“你有没有想过,兴许是回来的路上,梁健看见你爸爸了,来不及知会我们,自己追过去了呢?你早点睡,没准明早一睁眼,梁健就带着你爸爸回来了。”

禄爷听笑了:“这小伙子,是会说话的。”

梁婵心里头一半沉,一半轻,沉是觉得父亲早就死了、只是没被发现而已,轻是恨不得陈琮的话马上应验,一切都是一场虚惊。

她拽拽陈琮的衣袖:“哎,那个……”

话到一半咽回去了。

陈琮奇怪:“哪个?”

梁婵含糊其辞:“没什么。”

她原本想告诉陈琮竹楼塌了之后、她和颜如玉被埋在下头时发生的事,但颜如玉很怪,怒气冲冲拽出了无头尸之后,居然完全没声张,还无事人样遮掩脖子上的那条勒痕——当事人不吭声,大概是有打算,她也不好代为宣扬。

……

陈琮借口屋里闷,出去透透气,装模作样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木头之后,又转到了山鬼门口。

茅屋门口草草钉遮了块保温布,大概是肖芥子回屋之后不想戴口罩了,就象征性地遮了一下。

但陈琮高,一眼就从布的上缘看到,花猴已经在地铺上躺下了,神棍皱着眉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肖芥子则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像是怕多占了地方,蜷得小小的,下巴尖在膝盖上点吧点吧,陈琮看得心里软软的,觉得她这样子,特别好端,他能一把端起来就走。

他撩开布帘进去,走到肖芥子身边坐下,肖芥子抬起头,本想跟他打招呼,但似乎兴致不高,又蔫巴地低下头。

陈琮笑:“怎么了?”

肖芥子有点茫然:“陈琮,你觉得那个白衣女人,就是蜘蛛魇女,会跟我有关系吗?”

陈琮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神棍听到了,笃定点头:“我感觉是有的,事情不可能这么巧合,长了你的脸,你的那什么石头胎,又恰好是只蜘蛛,小结子,你要引起重视啊。”

蜘蛛胎?陈琮愕然,他看向肖芥子,小声问她:“不是仙鹤吗?”

肖芥子老实交代:“那是骗你的。”

她怕他有想法,赶紧为自己找补:“这也不怪我啊,谁还没点虚荣什么的。当初我跟你说生了个仙鹤,你是不是夸我很特别、还说我‘太仙了’?我要是实话实说,你还会夸吗?所以嘛,怕你瞧不起我,要面子,情有可原。”

陈琮心说,也不是不能夸,比如可以说“蜘蛛,好多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