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88】
【88】
九月初, 在一片金桂飘香中,明婳随着肃王妃一同辞别晋国公府的长辈们,启程前往北庭。
陇西往上三千里, 便是北庭都护府的都府庭州。
肃王妃原想着只要在年前赶回就行, 未曾想今年气候格外恶劣, 十月里便大雪茫茫,行车艰难,还冻死了两匹马。
好在肃王妃在北庭居住多年, 应对这等严寒恶劣天气,举措得当, 有条不紊。
她指挥车队人员布防预寒时, 裴琏也陪在一旁, 大多数时间沉默不言,能帮上忙时便同侍卫上前帮忙。
对此行径, 明婳缩在马车里, 裹紧身上的兔毛大氅,嗤之以鼻:“谄媚。”
这评价换来肃王妃一个脑瓜崩:“偏见。”
明婳捂着额头,很是不服气:“本来就是嘛。咱们的人手又不是不够, 用得着他在旁装模作样?他个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他能帮上什么忙?不好好在马车里待着, 巴巴凑到您身边, 不就是献殷勤?”
“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从前总是把人想的太好, 吃了亏, 栽了跟头,便又把人想的太坏。”
肃王妃叹道:“婳婳, 做人处世不能这样走极端,世上的人与事哪里就是非黑即白的?”
“阿娘怎的又在讲大道理了。”
明婳捂住耳朵,腮帮微鼓:“我不管,您就是被他收买了,净帮着他说话了。”
肃王妃无奈,伸手拉了好几次,才将明婳的手拉了下来:“是,或许殿下不辞风雪在旁帮忙,是存了讨好的心思,但你想想,一来,我是长辈,他是晚辈。二来,我是妇人,他是队伍里的年轻儿郎,于情于礼,他岂能像你一样安然坐在车内,无动于衷?”
“撇去这些,他之所以下车来,还有很大一缘由。”
肃王妃正了容色,认真道:“他在学。学着如何在这风雪天气里,看天象看植物辨方位,学着如何保护马匹、维养车架、如何化冻积雪、开辟道路,他还问了我好些北庭军中的情况……”
事实上,打从凌源县开始,肃王妃便注意到裴琏的勤勉好学。
“你与我每到一处县城州府,游览名山大川,皆是抱着玩乐之心,他却时刻观察着当地的风土人情、吏治民生。”
二十岁的年轻太子犹如一棵挺拔的秀木,汲取着一切能为他所用的阳光雨露,茁壮而锐意地生长着——
长成一棵能大庇天下百姓俱欢颜的繁茂树木。
作为大渊子民,肃王妃为国家有这样励精图治、心系百姓的储君而欢喜。
作为皇后旧友,她为李妩有这样懂事上进的儿子而高兴。
但作为丈母娘.......
肃王妃深深叹了口气:“大抵人无完人,老天爷给了他一副聪明脑子和好皮囊,唯独没给他点开情窍,不然也不必大老远遭这些罪。”
明婳没想到肃王妃竟观察的这么仔细,现下听她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如此。
不过这男人还真是可怕,没政务处理了,却也没让自个儿闲着——
一直这么卷,他都不会累吗?
撇去这个插曲,之后一路因准备充足,倒再未出现过冻死马匹的事。
转眼又过了一月,车队总算进入北庭境内。
冬日的北庭空旷辽阔,除了雪,还是雪,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茫茫的白。
与裴琏同行的暗卫们虽也都是吃过苦的,但头一回来北庭,手足皆生出冻疮,还有患上雪盲症的。
裴琏也不例外,修长手掌生出冻疮,红烂一片。
同桌吃饭时,明婳看着他的手都觉着痒,可他竟能忍着不去挠。
她心下暗叹,是个狠人。
夜里刚把这事与肃王妃一提,肃王妃就拿出一瓶冻疮膏:“这是我特制的,仅此一瓶,你给他送去吧。”
明婳惊愕,抬手指了指自己:“我送?”
肃王妃斜她:“难不成这大晚上的,我去他房里送?”
明婳:“那就明天再给他,反正他那么能忍,也不差这么一晚。”
肃王妃:“你舍得?”
明婳偏过脸:“又不是我生冻疮,我有什么不舍得。”
肃王妃哑然失笑。
若真的舍得,又怎会在她面前提到冻伤之事?
作为过来人,她也没拆穿小姑娘的那点小心思,只吩咐婢子春兰:“你给殿下送去,就说每日早晚涂一遍,三日冻疮便能痊愈。”
春兰看了看肃王妃,又看了看明婳,见主子并未阻拦,忙抬手接过,转身去了。
翌日早上出发时,明婳刚坐上马车,车窗便被敲了两下。
她疑惑推开一条缝,外头凛冽的寒风立刻从缝里灌入。
随着风雪映入眼帘的,是年轻男人清隽如玉的脸庞。
他穿着玄色大氅,头戴同色镶羊脂白玉毡帽,冷白面庞也冻得微红,只那微弯的黑眸好似蕴着汩汩春水般,隔着苍茫风雪看向她:“多谢。”
没等明婳回应,便驱马朝前去了。
明婳怔怔阖上车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在谢那个冻疮膏。
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情绪在心底弥漫开来,她一会儿觉着那句“多谢”挺中听的,一会儿又觉得他拿到冻疮药会不会洋洋得意,觉得她原谅了他?一会儿又恍恍惚惚想到他毡帽氅衣的装扮,别说,还怪好看的,脸白的像是冰雪雕就,宛若雪中仙。
在这凛冽难熬的风饕雪虐里,腊月初三,车队总算抵达庭州界内。
“阿娘,再往前走一阵,便能看到庭州界碑了!”
铺着柔软毛毯的马车里,明婳趴在窗户往外瞧,一张小脸被风雪吹得通红,她却毫不在意般,满脸兴奋:“可算回家啦!”
“好了好了,快把窗子掩上,风雪那么大,你不怕冷,我还怕呢。”
肃王妃揣紧袖中的铜沉手,姣美眉眼间也满是笑意:“说来也奇怪,没到之前,我这心里就盼着快些到。真的到了,莫名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明婳阖上双层木窗,坐正身子,狡黠笑道:“您这是想爹爹了吧?您这回出来快一整年了,爹爹定是日也盼夜也盼,盼的眼睛都要干了。”
“你这没大没小的促狭鬼,竟还打趣起长辈来了。”
肃王妃伸手去拍她:“待夜里见到你爹爹,我定要让他好好管教你。”
明婳嘿嘿一笑:“我好不容易才回来,爹爹才不舍得骂我呢。”
肃王妃闻言,哑然摇了摇头,“你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