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秘境(五)
薛应挽胃中突然反酸, 忍不住地犯呕。
他从来不知道这几个字眼有这么刺耳。
送他去死,再自负深情。
忘不掉滚烫熔岩一点点没过身体的灼烧痛苦,视野尽失后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 张口讲不出一句话语,徒剩混杂着失望与绝望。
心被风蚀腐朽后, 当真能恢复如初吗?
始作俑者得意洋洋,自以为是开始对他上演着深情戏码, 薛应挽喘不过气,双目茫茫, 眼前似雾似烟似云, 看不清近在迟尺的一片叶, 听不见水瀑碰撞哗声。
想笑,可怎么也笑不出声。
随后一缕日光落下。
终于彻底陷入昏暗。
秘境的夜晚是没有月亮的, 伸手不见五指, 越辞自然也不会发现薛应挽颊边落下的湿泪。
他握着剑鞘,像是抚摸一个心爱之物:
“我回到朝华宗,找了他很久很久,可是所有人都在, 唯独他像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消失了一样。没有人见过他, 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就连原本属于他常住的峰,都找不到一丝痕迹。”
“他喜欢我的时候, 我一心只想利用, 以为自己不在意,也从来没有注意过那些小心思。”
“可等他真正离开了, 我却又不断地想和他相处时候的每一个情形,后知后觉地发现, 好像我也和他当初对我一样喜欢他。”
“我做了一切可能能够挽回他的事,可每一件,每一件都是徒劳无功。”
“你看这里,”越辞抬起手,让他看到左腕处被灼伤的痕迹。
是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疤,像是被烧灼过,极为显眼。
“我为我换了一把剑,我最崩溃的时日,曾经想过,要去陪他。”
薛应挽不想知道越辞到底做了什么,也对他的自我感动没有半分波澜,他偏过眼睛,有些烦躁。
是不是这样和越辞相处还是太近了?不该贪图他的修为,哪怕自己走,也不会被吵的觉也睡不好。
他并不想摸这把剑,每每触碰,都会感觉到一股电流似的酥麻穿过心口,又像无数细小的枝蔓从无数道血脉中蔓延而出,像是一霎那被说道不明的戾气撑满的痛苦,炙热又难以忍受。
越辞似乎也发现了薛应挽状态不对,顺着剑鞘,握住他的手腕,忽而问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薛应挽打了个哆嗦,下意识要抽手:“我……”
一股温热顺着相触而传递过去,越辞将他抱在怀中,像是从前的每一次拥抱,压下那股挣扎,另一只手按在皙白的后颈处:“你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薛应挽发现,自己开始厌恶越辞的触碰了。
“我该想起什么吗?”他有些发恼,“越师兄,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你认错了人,我并不是你想找的人。”
越辞话语稍顿:“……是吗?”
虽然难以视物,越辞却熟悉地将鼻尖凑上他脖颈,灼热气息喷洒在颈间,薛应挽一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开始,我确实也只是怀疑,也许真的恰好只是有些相像,并非完全一模一样,是不是我思绪过度,才认错了人。”
高挺的鼻尖在他颈侧轻拱,片刻,停在了一个位置。
“直到我看到了这里,”越辞说,“你有两颗很明显的痣,一颗在鼻梁,一颗……”
呼吸喷洒在后颈,酥酥麻麻,带着一点贪婪的渴求,深重而又灼热。
“在这里,很敏感。” !!!
薛应挽身体猛地发僵,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想逃离,双手撑地要往前爬,可越辞再熟悉不过,大掌一伸,便将他发软的腰揽扣,将人借机拥在怀间。
“林中有虫蛇,尤喜夜间出动,小心些,”
果不其然,面前草叶窸窣,极快地窜过一条光滑的蟒蛇。
薛应挽不敢动了。
他仰起一点脸,后颈便更充分暴露在故人眼前。
“这颗痣,你从来不知道吗?”越辞嗓音低沉,黑暗中也多了几分压抑不住的哑,“一颗可也就算了,可两颗都在同一个位置,世上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你该放开了。”薛应挽有些发恼。
“习惯,动作,还有即使小有改变,依旧相似的性情……”
“从前,我们也时常会这样,”越辞像是被这反抗的挣扎激得更加兴。奋,掌间施力,却依旧忍着耐性,温柔的声音泠泠如毒蛇伸出了它的舌面,“我们住的地方很小,榻也很窄,所以你会窝在我怀里,给我念镇上买的书,这时候,总会露出一大片后颈,像现在我看到的模样……”
薛应挽只觉恐怖。
纵然现在的越辞已经收敛许多,也依旧拥有绝对压制的力量,能轻易掌控自己,那倘若他腻烦了或是没了耐心,亦或薛应挽真的惹恼了他,让他不愿再与自己演下去这种温和戏码,想做什么,他没有一点办法反抗。
薛应挽再一次后悔,就应该当时让师尊把自己面容变成个脸上生了疮疤的丑面男人,这样就不会被这个神经病再一次注意到,来跟自己玩什么浓情蜜意的戏码。
“够了!”
薛应挽终于找到机会,等对方松懈,猛然从怀中脱出,一把推在越辞肩头,后退数步,起身想要逃离。
可才跨出一步,便因着着急踩了块石头,一个踉跄,险些滑到。
越辞起身扶住他手臂,慢悠悠道:“阿挽,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薛应挽其实很早就发现,这时候的越辞几乎不像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越辞,他不敢想象百年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让他变成现在这个看似光风霁月,和气温言,实则晦深凶残,藏着一嘴獠牙,谈笑间便要将人置于死地。
换句话说,从前的越辞虽心性阴鸷,自私自利,却是将自己目的写在脸上,一眼便能辨认出他对你怀有何等心思,又作何谋算。可百年过去,原先那个莽撞的孩童模样尽去,倒成了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木葫芦,谁知道装了什么酒还是水?
“我不是他,”薛应挽喉咙轻滚,“你与我说再多,我都不会是你想的那个人。”
“阿挽什么都不记得,却偏偏记得一遍遍去否认我说的话,证明自己不是我口中的人,”越辞漫不经心,笑道,“倒也无碍,觉得不是便不是罢,一时想不起也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