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既明(二)
“师尊问这个做什么?”
“你入宗以来, 倒是招惹了不少人,”戚长昀今日竟生了心思,与他一个个数来, “杭白,越辞, 萧远潮,黄争衡……还有谁, 那个好帮忙的小弟子蔓菁,和你的师兄魏以舟, 顾扬关系也十分近。”
戚长昀往日说话能简则简, 少有一口气讲这样多的时候, 薛应挽落下一件心事,掀起眼, 盈盈望他:“师尊难道还管着我交朋友么?”
“没有, ”腰间手掌将人揽得更紧了些,戚长昀冰凉气息落在他耳廓,“我很开心,你能在宗门有朋友。”
薛应挽其实更习惯与师尊这般相处, 倒让他想起前世二人还未关系冷僵, 日日被师尊抱在怀中的日子。
不由出言打趣:“师尊在外人面前像座融不化的冰块,私下待我却是热忱得很……魏师兄他们知道师尊还有,这样一面吗?”
戚长昀轻笑一声:“他们也不知道, 你会被我抱到床上来, ”许是知道自己身上冰寒,又问, “抱我这么久,还不冷?”
“不冷。”
“初见你时, 还有些惶恐,见谁都战战兢兢,弄了个拙劣的易容,想防着谁?”
薛应挽从褥中伸出一只手,去绞几绺戚长昀的头发,银白发丝雪一般从指缝倾泻,细细凉凉。
“那现在呢?”
戚长昀侧下一点脑袋,任他更方便把玩。
“胆子大起来了,敢做这些……大不敬之事。”
薛应挽也自觉,自百年后重走这一遭,虽还是习惯性待人与善,不忍看欺凌侮。辱之事,心性却不知何时开阔许多。又有师兄疼爱,同门敬重,连与人言话,都带了几分纵。
“师尊觉得,我这样好是不好?”
“再骄纵一些也无妨。”
薛应挽也笑,轻轻巧巧地去贴戚长昀胸膛,犹记得小时足足十年间,每日这样抱戚长昀,晚上总睡得特别香。
戚长昀道:“还没回答我,萧继……方才都对你做了什么?”
“师尊来救我,不都什么都看见了么?”他抬起手,两只润白清瘦的手臂揽住戚长昀脖颈,有些委屈后悸,“再晚来一步,就不好了。”
戚长昀抱他顺势在榻上倒下,掌心从始至终也没离开过腰间,被褥被薛应挽体温捂出一点暖意,半遮盖在两人胸口。
从戚长昀角度,恰好能见他颈间锁骨被吮吻出的红痕,在大片皙白中极为醒目。
腕上留下的绳痕同样显眼,戚长昀指腹摩挲那处痕迹,问道:“疼不疼?”
“师尊握着,就不疼。”
戚长昀捧着他纤细的腕子,托到嘴边,很轻地吻过,带着一丝寒凉。
薛应挽身体凑入他怀中,闭上眼,长叹一口气:“我曾做过一个梦,梦见师尊……离我而去,我在世上没了亲人,此后如何后悔,都再找不到师尊了。”
戚长昀道:“我不会离开你。”
薛应挽抱得很紧,似乎当真怕会有一日再次失去他,身上软香漾在空气中,二人交颈厮磨,乱发再一次缠在一处。
他很久没这样亲近地去闻师尊身上的乌木檀香,没睡好过一个觉了。
*
第二日晨起,萧远潮身上竟有魔气之事已然传遍了朝华宗,他昨夜被戚长昀断了手脚筋后便被赶来的戒律堂弟子带走,关在三重紧锁的地牢之内。
与他预想的不错,朝华宗很快向外散发出消息,公开当初《山河则》未全的后半本,阐明预言之事并非故意隐瞒,而是想要亲自找出,以免祸乱。
其次,便是宣告,于十日之后,当众处刑魔种。
依照古籍而言,魔本不叫做魔。它们最初生于世间混沌,曾与清气共存,是最古老的构世之气,而后堕于下界,经千万年世上重重恶陋,污浊催灌,这才滋生了最初的“魔物。”
魔物吃人间恶意滋养,生出灵智,虽有超乎寻常的天赋与灵力,所到之处却往往带来灾厄,在万年前人魔一战中被驱赶至域外,并设下结界以防再度侵袭。
可一万年过去,当初的大能早已飞升仙人,结界逐渐不稳固,加之万年前曾有魔物与妖,人曾混血潜伏世间,所有人都在担心,魔物有一日会卷土重来。
而魔种,便是引诱魔物大量复苏的关键。
界碑在百年前就出现预言,魔种即将现世,只是这些年来各宗门严阵以待,却迟迟没有动静,不少人都逐渐放松了警惕。
直至——朝华宗宣称,魔种正是宗主疼爱的大弟子,萧远潮。
这般大义灭亲,不仅没有遭到众门派因魔种现世之事抵制,反倒夸赞朝华宗深谋远虑,更是毫不包庇,其心可赞。
薛应挽听弟子讲述,一一点头称是。
来到戒律堂时,正逢午后。
因着着重看管,地牢前派了不下十数名弟子,牢牢把守着里外三层牢门。薛应挽带着昨夜与戚长昀亲近时偷偷取走的长老令牌,向询问弟子应道:“是,本就是在凌霄峰出的事,我是奉霁尘真人之命前来问询一二的,只说几句话便走。”
而后穿过通向地下的三层楼道,走入近乎迷宫一般的弯道,至最里处,唯一一间单独的石门也早被长老设下最严密的灵力结界。
弟子嘱咐:“戚师弟,你得快些,虽说是霁尘真人指示……可我们也不总不好违抗天同长老,别让我们难做。”
薛应挽应道:“放心,说一刻钟,便是一刻钟。”
石门缓缓合上,薛应挽一步步往水牢中心踏去。
本就挑断筋脉的双手被锁链分开吊在半空,又被被锁链穿过琵琶骨,衣物上满是血迹,披散的头发凌乱不堪,几乎辨认不出原本尚且算得上清正的面庞。
他垂着头,双眼紧闭,薛应挽停步在没过他腰部的牢笼面前,低声唤道:“萧远潮。”
数声过去,萧远潮指尖微动,显然却没有力气抬起来。
薛应挽蹲下身子,往萧远潮口中塞去一枚药丸。
很快,男人微弱的喘息逐渐变得明显。他慢慢掀起眼皮,在看到来人是薛应挽时有些惊讶,想要讲话,喉中一哽,兀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阿,挽……”嗓音像是被烈火烧灼过一般枯涩干哑,听不出一点原来声线。似是想靠近薛应挽,身体略微前倾,勾起大片哗啦水声与锁链哐当。
“阿挽,对不起,”他不顾身上痛楚,睁大双眼,语无伦次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我那天,不是故意要对你,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