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有人往后跌坐在椅子上, 手掌捂住脸,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淌下来。
“太好了……我爸妈都在唐南,离大坝就十几公里远……”他喃喃地说,“……太好了……”
大屏幕旁的一个角落, 忽然有人说:“救了下游那么多城市, 那么多人, 这不得给她发个联邦一级勋章?我记得前两天在融合体面前拯救了一座小城的人就拿到了一级勋章。”
说话的是乔赛,声音大而清晰, 不少人都听见了。
指挥中心里,很多人纷纷赞同。
“是应该啊, 这要是不值得一级勋章,那什么才能值得一级勋章?”
“可是她不是军人, 是平民吧?”
“平民拿到一级勋章, 联邦也不是没有先例, 以前卫国统一战的时候就有……”
维纳元帅在嘈杂声中点了下头, “说得没错。”
W冷淡平静的声音传来:“维纳元帅, 您的意见已记录, 此议题将加入决策委员会下一次常规会议的会议安排中。”
雅拉河下游,收到警告信息的千家万户都在慌乱地为洪水的到来做准备。
得尽可能往高处走,可是西普平原一马平川,根本没有高处可去, 唯一能躲的就是高楼。问题是没有人知道, 以唐古大坝这种规模的大坝决堤,洪水猛地冲下来, 高层建筑还能不能撑得住。
只能听天由命。
正在绝望时, 国防安全部新的消息发过来了。
又是一组图片。
图片用简单的线条勾勒而成,细节却很详尽。画的是坝顶向岸上挣扎的怪物, 怪物被人开膛破肚,怪物死去,消失,唐古大坝仍然安静地矗立在雅拉河上,最后一张图里是无数人在欢呼。
有人放大开膛的图片,看见上面的小黑点,是个绘制得非常细致的女孩子,嘴巴上贴着胶带,束着马尾。
图片的意思并不难懂。
人们不能说话,彼此交换着惊喜的眼神:
所以没事了?真的安全了?
真的??
唐古大坝上,裴染顺着来路往回跑的时候,手环也收到黑井发出的新图片了。
她飞快地一张张浏览了一遍。
W一反常态,一直都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异乎寻常。
W等她全部看完,才出声:“这次我特地模仿了式歌冶的画风。”
他的声音也没有了今晚那种懒洋洋喝醉了一样的调调,平静而安稳。
他画的这组画看着确实很漫画风,像是用漫画钢笔勾勒出来的。
而且做得很好,甚至还有式歌冶的黑皮本子上那种画得太快,笔道不太完美的小缺陷。
“很不错。”裴染评价。
她一边说,一边沿着原路冲下长长的台阶,顺着铁轨往大坝的触角外面跑。
W听出了她这几个字里藏着的不真诚,帮她说:“可是……”
既然他愿意接受意见,裴染就把没说的话说完。
“可是,这几张画,像是式歌冶的鬼魂在握着你的手下笔,你画出来的我,和他在本子上勾出来的我,头发的走向,衣服的结构线条,几乎都一模一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画里的大坝、天空、水库,都是你从式歌冶的漫画集里搜索出来的类似场景,又照着画了一遍,对吧?”
她猜得非常准。
W刚才扫遍了式歌冶的漫画集,从里面精挑细选出类似的场景,一板一眼地模仿着,凑成了现在的画面。
裴染脚步轻快地向前奔跑,掠过大坝触手里洋葱般的一层层高墙,来到旷野上。
弯月在夜空中高悬,裴染边跑边说:
“说实话,我还是在画里看不到灵魂。”
裴染想了想,又纠正,“是看不到你的灵魂。你的渴望,你的欲念,你的纠结……”
W冷静地说:“我是被设计出来用来处理联邦国防与安全事务的人工智能,我本来就没有这种东西。”
夜海七号的灯光就在前面,金属球随着她奔跑的动作也一下一下地跳跃着。
“胡扯。”裴染说,“你当然有。如果你没有,你为什么多此一举,要去学着画式歌冶的画,还一直在问我有没有画得更好呢?”
耳边安静,没人回答。
过了许久,W才开口,“其实我也画了另一幅画。”
他仿佛有点犹豫。
“画得很不好。没有参考谁,是我自己画的。画面不够精确,看着也不太合理……”
裴染:“拿出来看看啊。”
手环震了,收到了新的一幅画。
裴染把它点开,脚步立刻慢了一点。
这幅画像幅草图,几乎是粗糙的,暗色的天空,暗色的大坝,大坝几乎只有一个剪影,就连天空中悬着的一勾弯月都很黯淡。
大坝上有一个奔跑着的人影,也同样只有粗糙的轮廓而已,她应该是跑得很快,头发和衣摆随风扬起,身上挎着一个球。
暗色的画面中,除了那弯藏在阴霾后的月亮,只有两样东西在黑暗中发着微微的光。
一是小人的头顶,像是反射着月光,头发上有一圈淡淡的白色光晕,另一个是她身上挎着的那颗球,球身裂开缝隙,从里面透出一点蓝色的光芒。
两点光芒撕破漫天盖地的黑暗,像暗夜里两只相依相偎,纠缠着飞行的萤火虫。
W也在看自己的画,“这幅画非常不合理。首先,大坝和人的比例就不对,人其实要小得多。第二,在这样的月光下,你的头发不会有这么强的光晕,第三,球的裂缝已经被你收拢得很窄了,其实透不出核心处理器的蓝光……”
不现实,不合理。
但是刚刚下笔的时候,W就是想这样画,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
今晚,就在她转身朝着混凝土巨人奔跑的时候,他忽然有了那种强烈的愿望,想把她画下来,不是复制任何人的画法,而是自己把她画下来。
他想画出她的光晕,也想画出自己的,让自己的蓝光贴着她,和她一起存在在这片黑暗里。其他的一切,大坝,水库,地上的裂缝,一切繁杂而不重要的细节,都去他的吧。
裴染看着这幅画,脚步慢了,又始终不出声,W有点忐忑。
他自己说:“我知道,画得很不好。”
裴染终于说话了。
她说:“没有,你画得太好了。”
金属球黑色的眼睛从虚拟屏幕上移开,转向她。
裴染还在看画,“……我完全懂得你想要表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