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前方的大片荒原一眼望不到边, 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出,土地渐渐由红棕色变成了黄褐色,车队开始进入曲古荒滩了。
这条路线人烟稀少,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W的车开得很稳, 在轻微的颠簸中, 裴染睡得很沉。
不知过了多久, 裴染忽然听见短而急促的汽车喇叭声。
“滴滴滴——滴滴滴——”
她马上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W已经把车刹住了。
“是后面的卡车。”他说。
两个人立刻跳下车。
天还黑着, 黑茫茫的荒滩上只有三辆车的车灯亮着,大卡车也停下来了, 艾夏从驾驶位下来,直奔后面的车斗。
为了避风, 卡车车斗上罩着车蓬, 关得严严实实, 艾夏爬上去, 一把拉开。
里面已经有人把手环按亮了。
车厢里, 炸开了大片的血肉, 看样子,不止是一个人的。
裴染迅速扫视一圈,立刻看出少了谁。
夜海大学的一个学生和昨晚刚上车的中年人不见了。
盛明希嘴上封着胶带,脸色煞白, 敲:【我刚才听见阮安明睡觉的时候, 哼了一声。】
另一个男生也敲:【他好像做梦了。】
即使嘴上牢牢地封着胶带,梦中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还是足以把人送走。
不止送走了自己, 还带走了一个。
昨晚的中年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连个名字都没能留下。
车斗里,剩下的几个人避开喷溅的血肉, 彼此尽量拉开了距离。
艾夏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卷黑井发的胶带,给每个人都换了一截新的。
可谁都知道,胶带只能起一个提醒的作用而已,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自己小心。
裴染和W回到车上,车队继续在静寂的荒滩上行进。
W在裴染耳边说:“又开始了。”
裴染望着前方,“是啊。”
离开了黑井,死亡又变成了盘旋在头顶上的秃鹫,随时都会俯冲而下,随机抽选一个幸运儿,把人叼走。那段可以自由地开口说话的日子,就像个梦一样,显得很不真实。
W转头认真地观察裴染的表情。
她的情绪看起来倒是很稳定,一如既往。
再往前,就上了察玛公路。
这条公路是当年修的,还是老式的柏油路面,是石油时代的产物,已经废弃很久了没人维护,路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开裂的地方,裂缝中顽强地钻出荒草。
不过都不是问题,这路况总比在荒滩上开车要好得太多了。
裴染问W:“你困么?”
W回答:“仍然没有感觉。你睡吧,我继续开车。”
裴染躺回放斜的座椅里,“每多活一天,就是赚了。每多睡一觉,更是赚了。”
她闭上眼睛,继续大赚特赚。
赚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染忽然惊醒。
这次唤醒她的是疼痛,好像有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撕扯她的五脏六腑。
是那些疯癫态光点在作妖,就像上次一样,即使有抑制手环的作用,它们还是开始发疯。
绿光二号控制不住了。
羊群炸了,体内全是数不清的光点,耀眼到裴染几乎找不到自己的绿光在哪里。
撕扯的痛苦中,裴染还记得,决不能出声。
耳边一阵阵血液奔涌的轰鸣,隐隐夹杂着W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
他声音很低,语气焦急:“裴染?裴染??”
裴染拼尽力气,努力睁开一点眼睛。
眩晕中,眼前发白,一片模糊,仿佛看见W把驾驶室的小灯打开了,只有昏黄的一小点,像是很近,又像是很遥远。
没有颠簸,他似乎把车停下来了。
这样不行,反正疯癫态的光点已经控制不住了,裴染去摸索腕上的抑制手环。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利落地帮她摘掉了抑制手环。
她自己的绿光立刻活跃起来。
裴染尽可能地让恍惚的精神集中,把绿光一号调入脑内视野,用它写字。
【疯癫态光点们安静了。】
【疯癫态光点们聚拢了。】
【成功地控制住了疯癫态光点们。】
……
连换了十几二十次不同的句子,都不生效。
就像它不能控制光涡一样,它也同样不能控制体内的这些疯癫态光点。
在脑内书写也同样耗费精力,冷汗浸透了裴染的衣服,湿哒哒地贴在后背上,她放绿光一号回去,命令它继续牧羊。
耳内的轰鸣声响得像擂鼓,什么都听不到了,精神虚无缥缈地浮在半空中。
有人在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裴染脑内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样就是死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无知无觉中,多出来了一种特殊的感觉。
像是正躺在一艘狂风暴雨中的小船上。
船在疯狂地上下起伏着,要不是有类似安全带的东西死死地束缚着,人早就被抛出去了。
裴染的脑子有点乱:这是在过传说中的冥河吗?渡亡灵过河的小船居然还配备安全带,也算是地府界的五星级服务了。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自己没死,因为死人不会难受。
头仍旧昏沉,体内仍然是千刀万剐一般的痛苦。
裴染挣扎着睁开眼,视野中模糊一片,她尽力分辨,看见自己似乎还躺在小货车的座椅里,W正在开车。
他像是船上的舵手,正在竭尽全力稳住,不让这艘小船沉没在起伏的波涛中。
W注意到她动了,立刻在她耳边出声。
耳内的轰鸣声弱了一点,裴染听见他说:“不用担心,我们能跑得掉。”
什么东西能跑得掉?
裴染用机械手抓住车门扶手,勉强拉着自己坐起来一点,看了一眼车窗外,看见了奇怪的景象。
天还黑着,车窗外不是一晃而过的荒滩和灌木,而是种黑色的波浪。
它正在疯狂地起伏着,把这辆小货车抛上抛下。
“路活了。”W说,“我们正在逃跑。”
裴染从侧视镜里看见,在车尾灯的照耀下,一个巨大的黑色的东西正在滚动着,追在小货车后面。
沥青的路面竟然像地毯一样卷起来了,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蛋糕卷一样实心的大卷,往前延伸的路面如同它的舌头似的,长长地伸了出去。
这条黑色的舌头上下起伏,小货车很倒霉地,就开在上面。
W百忙之中还在转头看她,问:“你感觉好一点没有?”
裴染没有,依旧难受着,但是还是在脑中调出了绿光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