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家主本来要亲自来迎接孙道长,结果被刺史临时叫到城里去了。”陆存中向孙思邈致歉,“还望道长见谅。”
孙思邈自然不在意。
他内心遗憾的道,如果能一直不见就好了。最不喜欢的就是与这些士人们虚与委蛇。
徐清麦这才真正见识到了孙思邈的地位——不仅在民间受到爱戴,即使是在朱张顾陆这样的顶级世家里,也是极为尊贵的宾客。这和他医术了得且拥有巨大声望固然有关系,但也和他曾经出任过前朝的国子博士也有关系。他天然的就被士人们视为“自己人”,虽然这位“自己人”对此并不以为然甚至有些不屑一顾。
但孙思邈真正的做到了在每一个阶级中自由行走。
徐清麦此时有点明白了之前孙思邈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的意思。
他们坐着马车在陆存中的带领下穿过了整个陆家坞堡。
陆存中向他们介绍:“以前这里真正有高墙营垒,甚至还有垛口与射洞。不过在几年前,为了显示我陆氏对朝廷的忠心,这些就都被拆除了。”
徐清麦好奇的向外张望,在路过某些地方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些残存的痕迹。比如角落里那几座或许是故意或许是忘了而被遗留下来的瞭望台。在乱世的时候,这些东西可是真正的利器,配合着族中所养的部曲,便能庇护族人们在这片坞堡中存活下来,甚至还可以在高墙之内正常的劳作种地、读书进学。
她心中暗道,难怪这时候的人都喜欢聚族而居,并且会羡慕这些出身于大家族的人。后者在乱世里的存活率要远远的要高于普通的百姓。
如今,陆氏坞堡虽然已经主动的撤去了军事性质,但大多数的族人们还是住在了一起。
一路走过来,徐清麦先是看到阡陌交错,一派田园村舍的美好风光。而再往里走,大的宅院逐渐多了起来,依河成街、桥街相连,偶有过路行人也皆轻声细语、进退有度,宁静中隐隐的透着繁华以及秩序,世家气象扑面而来。
陆存中先将他们送到了客舍,陆家的客舍直接是每位客人一个院落,且有专门的仆佣服侍,甚至还带着自己的小园子。他们一行五人,分开男女住了两处院落,正好挨着,豪气之举看得徐清麦在心中啧啧称奇。不过,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前世参加的高规格会议很多,也住过很多五星级酒店,因此泰然处之,淡定自若。
孙思邈与刘神威更是不在意这些,他们修道之人,不问俗事。
只有刘若贤有些呆呆的,甚至魂不守舍,但这绝不是因为见识到了世家的富贵迷人眼,而是因为她在船上的时候就得知了原来自己已经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孙道长竟然是孙思邈!
天啦,孙思邈!
你敢相信?而她居然跟着孙道长一起上过好多次课!
况且,现在自己的老师正在跟着孙道长学习医书,那是不是可以讲,自己是孙道长的徒孙?
这个认知让刘若贤这两天一直都是飘飘的,连下了船都没有变好。她在想,等回到江宁县之后,一定要让自己父亲去看一看,刘家的祖坟是不是冒青烟了?
她怎么就那么幸运呢!
徐清麦自然意识到自己学生的不对,不过她对此表示宽容,毕竟自己那时候也是这样的。
给她一些时间吧。
他们在客舍中稍事歇息了一会儿之后,便有下人前来禀告,陆家家主回来了,请客人正堂一见。陆家家主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非常好,面白长须,气质温润不凡,称得上是一位中年美男子。
他待人十分和气,即使是面对刘神威与徐清麦这样的年轻人也并不倨傲。在听到徐清麦是最近传闻正盛的那位女神医时,他有些惊讶:“没想到徐大夫竟然如此年轻!”
他以为徐清麦是拜了孙思邈为师,便笑道:“徐大夫如今得遇明师,想必以后更是会闻名于天下。”
徐清麦刚想要谦虚两下,孙思邈却开口道:“陆家主是抬举老道了。事实上,徐大夫另有传承,与我之医术并不相同,但十分精妙。我与徐大夫,是相互切磋,而非传道受业也。”
徐清麦愣了一下,她向孙思邈学习传统医术,其实说是他的半个弟子并不为过。她原以为这次孙道长也会这样向大家介绍她,应该会省事不少。
陆家家主一惊,没想到孙道长对这位女医的评价如此之高,默不作声的打量了她两眼后,又在心中把对她的重视度调高了两级,然后笑语晏晏的恳请徐清麦为家中女眷看诊,尤其是几位有眼疾的老太太。
徐清麦自然是应下。
陆家主听闻这次孙思邈过来是和其他名医们谈医论道的时候,十分感兴趣:“难怪这几日姑苏城内来了诸多名医,原来竟然是为了此事而来。我早该想到的,除了您之外,天下杏林中还有谁有如此威望?”
“陆家主谬赞了。”孙思邈抚了抚长须,呵呵笑道,“不过是同行们觉得有此机会可以聚在一起,颇为难得罢了。”
“假若诸位没有选好地方,陆家倒是有个园子……”陆家主热情的提出邀请。
谁不想多结交一些名医呢?
孙思邈应承了下来,有人主动奉上场地,何必要推辞?
一时之间,宾主尽欢。
陆家主又道晚上为几人举办了接风筵席,寒暄了几句之后,几人便告辞了。
出来后,徐清麦问孙思邈,眼神中带着几分幽怨:“道长为何不认下我这弟子?是觉得我不够资格做您的学生吗?”
刘神威轻咳了一声,也帮着问:“是啊,师父,我不介意多一位师妹。”
孙思邈看向徐清麦,奇道:“四娘早有师门,还能另外拜人为师?”
讲医书和教她医学没关系,但拜师一事他的确没想过。
“我的师门不讲究这个,”徐清麦没想到是这个缘由,她义正词严的道,“就好比,我的师父是希波克拉底,解剖学的老师却是维萨里,血液循环学的老师是哈维,微生物学的老师是巴斯德……”
这些医学史上的奠基人都可以称得上是她的师父。哪一位医学生不是他们的学生?
刘神威听得瞠目结舌:“这,这……这样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