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在东山渡口卖水的老王头看到有人下船,热情的招呼:“客人要不要喝水?加了蜜的水,烧开了的,很干净。”
魏徵顶着炙热的太阳,被他这么一喊还真觉得有些渴了,便信步走到了那一片树荫下,顿时觉得凉爽许多。
“行,来三碗。”
他这次来江宁县,并不打算带上大队人马,只带了两个护卫,其余人都留在了燕子矶的驿站里。
老王头动作利索的给三人各盛了一碗。盛夏天气,凉丝丝又带着甜味儿的水从喉咙里灌下去,浑身都觉得舒坦了很多。
老王头见魏徵衣着朴素,其貌不扬,但是带的两个护卫却一看就是精干骁勇之辈,知道肯定不是凡人。
他好奇的问了一句:“客人是来江宁县寻亲访友?”
魏徵微笑道:“老人家为何猜我是寻亲访友?”
“嗐,咱们这儿来得最多的其实是南来北往做买卖的行商,不过我观客人温文儒雅,却不似是商人。那自然就是来寻亲访友的。”老王头乐呵呵的解释道。
“这边来往的商人多?”魏徵看了看四周,除了老王头之外却没有多少人,甚至看上去都有点冷清,“那怎么却不见脚夫和力士?”
“也就这几天少了,大家伙儿都忙着给自家割稻子呢。”老王头道,“也就是我家人口多,用不上我这老头子,所以索性便来这儿卖水。”
而且卖水的收成可是家中一大经济来源。
“原来如此,老人家有福气。”
“福气称不上,客人谬赞了。还有就是现在正好是正午,热得很,我们这里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出来的,一不小心中暍了也麻烦。我劝客人不妨也在这树荫下等一等,等太阳不那么晒了再走也不迟。”①
魏徵的确是觉得热。他是北方人,第一次体会到南方的热,和北方完全不同,热的同时还闷,身上一直黏答答的,让人觉得极不舒服。于是,他从善如流,在老王头提供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没想到江南之地也用上了这种胡凳。”
“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胡凳,反正忽然之间,城里面的人就开始用上了。”老王头道,他对这胡凳显然很满意,“用起来方便,前几个月大家都在做,木匠们可高兴了。”
“方便倒的确是方便。”魏徵眯眼看过去,发现码头两侧的屋子很多都在拆,有些吃惊,“这些是?”
老王头:“这是要拆或者是准备拆的屋子。”
魏徵狐疑:“为何要拆?”
他难免在心中脑补了一番当地豪强驱赶普通百姓的戏码,神色都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要换成砖瓦的!”谁想老王头语气轻松,并且开始兴奋起来,“咱们这位新来的小李县令,可是做了件大好事了!”
小李县令?
魏徵反应过来,是李孝恭的儿子李崇义。
老王头岂能错过向外地人讲述本地八卦尤其还是正面八卦的绝好机会?他手指向码头不远处:“您看到那边的砖窑了吗?那就是小李县令建起来的,烧砖烧瓦的师傅也是他找来的。当时要建这个砖窑的时候,很多人还不愿意来做工呢,现在可都后悔了!”
“您说,这有砖瓦房住,谁愿意住竹屋啊?现在县城里头,很多也都在改建呢。不过眼下夏收,大部分都停下来了,还是收稻子比较要紧。”
他将李崇义建砖窑的事情细细说来,听得魏徵很入神。
他没想到李崇义这个年轻的宗室子弟居然当起县令还像模像样,而且是真的切实的为当地做了好事。这可比现在长安城中那些只知道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们要强多了!
“李县令也经常过来这边监工,还有周录事。据说一开始还是周录事建议他建砖窑的呢。”
魏徵:“……周录事?发明江东犁的那位周录事?”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是,润州屯的周录事。”老王头欣喜的一拍大腿,“原来客人也认识周录事啊!”
魏徵不动声色的问:“他在本地很有名声?”
“不瞒您说,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我们东山渡这块,那可都是极敬重周录事与徐娘子的!”老王头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己的情绪发自内心,“要不是他俩在这边建了作坊,很多人赚了些银钱,就算是能以工换砖那也是翻新不起房子的。”
就算砖不要钱,人工要的吧?其他材料要的吧?别人来帮忙不说给工钱,总得要包饭吧?这些可都是钱!
东山渡这边现在翻新房子的人比县城里面还多,就是因为很多人前两个月给周家的庄子和作坊里做工,赚到了一些闲钱。
于是,魏徵又从老王头嘴里听了一个故事。由此,他知道了这位周录事的夫人是神医,他与李崇义是好友,他很会做饭,据说现在城中流行的铁锅炒菜就是从他家传出来的……
他不得不打断老王头,不然再聊下去就没完了。:
“说到江东犁,老人家可用过?”
“还没呢,这东西出来得太晚了,那会儿大家都插好秧了。”老王头有些意犹未尽,但马上又高兴起来,“不过,我大儿已经找好了木匠,准备收割完稻子就去做,后续翻地要用的。”
“果真有那么好使?”
“好使!我大儿还特意去借了别人家的使,的确是好使。要是下次春耕换成江东犁,那我们家就有多余的人再去开点荒了。谁也不会嫌弃粮食多,您说是不是?”老王头喜滋滋的,好像明年自家就能多出几亩地来,“要不我说还是读书人的脑子活呢,就像周录事说的,这种田都是需要动脑子的……”
老王头絮絮叨叨,和他聊起甲字屯:“现在甲字屯那一块,好多人去看,那边的水稻的确是长得好,而且周录事也随他们去看,还开了几次课。”
魏徵:“开课?”
“哎,就是那个什么什么,讲学!”老王头努力半天终于记起了这个词,“周录事和徐娘子,都在东山渡这边做了两三次讲学了,每次这里都是人山人海,十里八乡的人都过来了。”
他的眼神陷入到了回忆里,嘴角浮现起笑容,显然那几次讲学都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讲的东西我们都听得懂,周录事讲怎么种稻子,徐娘子讲要怎么更好的防止生病……”老王头的脸上又浮现起惆怅之色,“谁知道,原来那蛊胀之症竟然是由小小的钉螺引起来的呢?当年,我一个弟弟就是因着这个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