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杨武手上和脚上都带着镣铐,跟随着狱卒走到最前面的审讯处。
这里是每个囚犯都害怕的地方,四周的墙壁上油灯泛着惨淡的光,映照着整齐排列着的刑具。墙壁上和地上还有积年存留下来的血迹,发黑的、鲜红的,混合在一起。
有狱卒正在用水桶冲刷地面,显然这里之前发生了点什么。
杨武被唤了进来。
牢头正靠在自己宽大的椅子上,拿着大的蒲扇正在悠闲的扇着风。这牢里面其实不热,但就是空气不流通。看到杨武来了之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坐。”
杨武有些惊讶,不过他向来豪爽不羁,即使是进了这牢狱也没要死要活,坦然的一屁股就坐下了。
“牢头唤我前来所为何事?”他讥诮道,“可是我砍头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
牢头点了点头:“是定下来了,就在三日后。”
杨武心里咯噔一声,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甚至轻松了一瞬。他颔首道:“也好,总算是有了个结果。”
牢头看向他,忽然道:“但也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从砍头变成绞刑,留个全尸,你可愿意?”
杨武狐疑看向牢头,淡淡一笑:“牢头有什么条件不妨一起说出来?”
“只需要你在这份文书上画押即可。我知你识字,自己看吧。”
杨武拿起那份文书从头开始看起,却是越看越惊讶。这份文书乃是一个叫做解剖伦理委员会所出,只要他愿意在死后捐给太医院做解剖教学用,就可以将原本的斩刑改为绞刑。
太医院也同时出具了一份承诺书。这份承诺书里写道,在解剖教学后太医院将对他的尸体恢复原状,并且事后安葬在太医院的一块公共墓地里,日后还会每年进行统一的祭祀。
“看到了吧?最后还是全尸下葬,而且太医院每年还会给你上坟供香火,这可比席子一卷给送到城外的乱葬岗里去好多了。送到那儿,最后是被野狗吃掉还是被野狼吃掉那就不得而知了。”牢头用蒲扇指了指那文书,“我劝你呐,就签了吧。这牢里的其他人,我还不给他这个机会呢。”
杨武本是军中一员,战争结束后他回到原籍,因为发现村中里正欺压自己的母亲与妻子,让她们含冤而终。他愤而拿刀去找里正算账。里正和家中人横行霸道惯了,岂会将他放在眼里?最后的结果就是,杨武杀了里正一家。
复仇在现在的社会中其实是被宽容的,但杨武杀红了眼,不仅杀了里正和他的儿子们,还杀了里正家中三个才几岁大的孙子孙女。这下,律法就不能容他了。
他是自己去县衙里自首的。
牢头对杨武个人的遭遇是有些同情的,而且他的处刑正符合伦理委员会的需要——那些罪大恶极、恶贯满盈被判了酷刑的,不允许更改处死方式。
再有很重要的一点,伦理委员会认为必须要死囚犯自愿才行。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觉得死囚也有人权——现在就没这概念——他们只是畏惧流言,即便是经过那场辩论,他们赞同解剖一事于医学有益,于百姓健康有益,也依然隐隐担心自己在历史上落得和王莽一样的下场。所以尽量在这些方面做得更周全一些。
杨武看过了这两份文书,皱眉问:“太医院要尸体解剖有何用?”
牢头随意回答道:“据说是了解人体构造,促进医学发展之类。我也没听懂,但就是有用就是了。”
杨武淡淡一笑,咬破自己的手指,毅然在文书上摁下了一个鲜红的指印:“既然如此,签了又何妨?我这条烂命还能有点用,挺好。”
牢头挑起眉,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口,最终只是叹了一声,挥了挥手:“去吧。”
三日后,杨武在东市口狗脊岭被执行了绞刑。他死后一个时辰,尸首便被解了下来,运去了升道坊。
半个时辰后,徐清麦将会在这里进行一场解剖演示。
画师早就来到了现场。
他的工作是在现场用画笔记录徐清麦的解剖现场,这些画稿将会拿回宫,让李世民与其他重臣们阅览。
早上出门的时候,画师如丧考妣,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这破差事儿怎么又轮到他了?!而且,今天可不是简单的对着画来描摹内脏图,而是要亲眼看着徐太医解剖一具尸体。
他很担心自己到时候能不能挺过去。
画师在解剖馆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才发现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解剖馆位于医学院内,它由一个教学演示厅以及一个学生解剖教室组成。它的隔壁就是医学院的手术教室,因为结构比较复杂,所以它也是最晚才改建完工的建筑,基本上只保留了原本建筑的外墙和屋顶。
演示厅是一个环形的剧场式的设计,窗户十分敞亮,此刻已经全部打开,光线透进来,也很通风。演示厅的中间是低一些的台子,而周围的座位按照从低到高依次分布。这当然是徐清麦给到的图纸,据说给了工部不少的灵感。他们正在给宫里翻新一个看百戏的小殿,觉得这个设计或者能派得上用场。
还有解剖教室与悲田院的各种排水排污的管道设计,徐清麦都给他们提供了不少的想法。原本工部对于建造悲田院一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匠人们也都不怎么愿意来。但现在却不同了,几位负责建造房屋宫舍的大匠们都争着来这里,觉得可以看到更多的新东西。
此时,太医们和一些争取到了观看资格的医师们鱼贯而入,依次落座。
大家对这个演示厅显然都很好奇。
针科的博士只觉得眼前一亮:“咱们上针灸课也可以在这里演示嘛。”
他的同僚沉默了:“……这上面的台子可是躺死人的。”
姚菩提在旁边听了,呵呵笑道:“不急,另外的一间公开演示教舍已经正在修了。到时候所有科都可以用。”
待到所有人都入场之后,有小卒将尸体从里间推到了台子上,场中立刻安静了下来。
徐清麦站在台上最中间的位置,刘若贤与莫惊春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边,他们将在这场演示中担任她的助手。
他们都穿着统一的手术服,戴着口罩。
“诸位,今日大家聚在这里,是为了大唐第一场公开解剖手术。”徐清麦对所有人道,此刻,她感觉到了自己皮肤下血管里的一些战栗感,“今日解剖手术的发现与结果,将会验证之前人体解剖构造图的真伪,也会验证现在所使用的生理课的教材是正确还是谬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