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绝

两个渡劫大能的陨落,却只够给全天下生灵换来半天的逃命时间。

被天崩吞没的一瞬间,凤清韵以为一切都将归于寂静。

按理来说倘若没有天崩,他死后自当魂归黄泉,入轮回。

可天道已死,此方世界的所有运行其实皆依靠一方大能之力。

如今黄泉水漫灌,冥主不知所踪,司掌轮回的阎罗王也早已不见踪迹,三魂七魄自然失去了轮回的意义,那便该在天崩处直接侵蚀殆尽。

至此终焉,再无来世。

可事情却并非如此。

凤清韵很快便发现自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能清楚地“看到”大地之上的一切情形,甚至还能感受到鲜活的情绪。

龙隐死在他面前的情形实在是过于震撼,使得凤清韵足足缓了良久才意识到他现在的状态不对劲——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魂魄状态。

炼气期修士尚且可以看到魂魄,更不用说修为再往上的修士了。

然而凤清韵自山洞“出来”后过了这么久,天地之间竟然没有一人注意到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清韵带着心头那抹惊疑不定,从天崩下的废墟上“飘”了良久,终于到了有活物的地方,然而……目之所及处,堪称尸山火海,人间炼狱。

凤清韵一下子便沉默了。

他一路上看过大地之上颠沛流离的百姓,看过御剑企图逃命却被黄泉水卷入裂缝的修士,又看过天崩之下分崩离析的仙宫。

末日图景狰狞凄惨,而在真正的灾难面前,从来都是众生平等。

凤清韵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滋味。

原来哪怕他榨干最后一丝灵力,最终还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他不是慕寒阳,所以向来不把兼济天下的口号放在明面上大肆宣扬,但这并非代表他没有济世之心。

恰恰相反,他在此刻不禁责问自己到,如果他早知天崩之事,早做打算,天下众生的命运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如果早一些发现黄泉女的消失,早一些遇到魔尊,早一些……

可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凤清韵只能在一遍又一遍的责问中,久久不能释怀。

而当他勉强从自责中回神时,他竟然在洪水的波涛之上,看到了站在船侧的慕寒阳。

天崩地裂之际,寒阳剑尊心系的苍生在四散奔逃,他的小师妹白若琳则正站在他面前嚎啕大哭。

这姑娘从小哭声就震天撼地,为了口吃的能哭三天三夜。

然而自从她十六岁自诩长大之后,便没再掉过一滴泪。

眼下这还是几百年来,凤清韵第一次看到她哭成此等模样。

而慕寒阳那些等着他搭救的友人,此刻正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既惶恐又狼狈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万顷洪水中的那根救命稻草。

可堂堂正道第一,以天下人为己任的天之骄子,此刻整个人却像是被抽离了魂魄一样,正木然地站在那里,面上一片空白。

他那些朋友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一时间都吓呆了。

慕寒阳几次张口,却陡然发现自己竟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过了良久才终于挤出一句艰涩而颤抖的话语:“你说……什么?”

“师兄为救仙门……”白若琳一边哭一边道,“孤身执剑守天门……此刻恐怕已经、已经……”

远处生机盎然的黄泉水和可怖的天崩一起袭来,死气从巨大的空洞中弥漫出来,再往仙宫那边眺望,那里的一切已经遁入一片虚无了。

不可能有人生还,天崩面前,哪怕是仙人在世,也无济于事。

慕寒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可怖的事一样,回神后竟然硬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万万想不到师弟竟然会……

可他们离别前的最后一面,才争吵过。

他说师弟“明珠暗投”、“惫懒怠慢”……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

“慕宫…大师兄……”白若琳平生第一次当着慕寒阳的面唤他大师兄,“师兄给你留了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她颤抖着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封平平无奇的信,掉着泪递送到慕寒阳面前。

这个素来自信的天之骄子,闻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陡然回神。

信上没有任何禁制,明明以慕寒阳的神识,只是扫一眼便能看到内里的文字,可他却依旧像个凡人一样手抖着接过。

凤清韵是他亲手养大的,从一颗种子浇灌到化形,再到识字,都是他亲自教的。

曾经他的师弟很喜欢给他写信。

但后来他的朋友实在太多了,师弟的信时常寄来被那些朋友截去“观赏”。

而后他们便会调侃,两个渡劫期修士,竟然还用这种凡人一样的方式交流。

那些信让他在友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再后来他收到信便不再回信了,只是传音一句“收到了”,而再后来,连传音也没有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也终于不再写信给他了。

那些信,慕寒阳曾经保留着,可一次被朋友看到取笑后,他喝多了仙酒,冲动之下心中泛着说不出的滋味,于是他恼羞成怒下一把火烧将那些信烧了个干净。

但信中的内容他其实时至今日依旧记得:

“师兄,见信安,师尊飞升那日埋的酒,如今已经满二百年了,师兄有空可以回来启封。”

“师兄,见信安,师妹又长高了,日日念着师兄回来相聚。”

……

“师兄,见信安,今日听了凡人的诗文,感念良多,特抄送于师兄观看。”

至于后面抄送的内容,则在酒宴之上,被人截了胡,当众念了出来。

慕寒阳那一阵子新认识的俱是偃月帮的人,他们素来不羁惯了,于是一边念一边以此揶揄慕寒阳。

其实他们并无恶意,话语中甚至还有对他们二人感情甚笃的羡慕。

然而慕寒阳脸上依旧臊得慌,两人加起来小两千岁,虽然彼此之间是道侣,但他又不是真的断袖,凤清韵抄的这些话简直让他在友人面前下不来台。

而且他又不傻,当然知道……念他回来相聚的不只是小师妹。

“慕道友,你不会真的心悦你师弟吧?”一脸上带疤的刀客笑着给他倒酒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是编出来哄我们的吧?”

其他人闻言纷纷笑道:“有理有理,我说也是!”

不知道是醉意还是心下蓦然的触动,慕寒阳闻言一瞬间有些恍惚,一白衣少年却在此刻道:“怎么可能,寒阳兄又不是断袖。”

慕寒阳蓦然回神,定了定神摆手道:“柳贤弟说的对,是师弟执意心悦于我……我身为师兄难道让师弟为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