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黎也去年就自己搬到了单身公寓。

敏敏家境优渥, 出社会找工作从没有后顾之忧,最开始跟黎也合租,一来是关系好, 二来是担心她的租房压力, 有一点就照拂一点, 就连上大学时, 黎也的狗都基本养在敏敏家给他弟上学租的学区房里。

也证明敏敏没看错人, 黎也比她想象得上进, 除了本职工作做到极致,还会抽时间接各种广告宣传文案的私单, 真人版永动机。所以在黎也生活宽裕后,敏敏就跟着男友搬去了新住处, 偶尔吵架冷战会往她这钻。

说起来,她这地方还就只有敏敏来过,她的狗没熟悉过除敏敏之外的面孔,但性情还算温和,平常带出去遛弯都安分——从靳邵跟在她身后进门就开始汪汪叫,是她没想到的。

黎也换鞋,狗就冲过来,她张嘴要叫它,又咽回去了,转头想跟靳邵说家里没有男士拖鞋, 他已经光了脚踩进去, 狗还在追着他叫, 追了两步让黎也喊住。先给它弄好这两天的食粮, 边想要收拾什么东西,边去桌上倒了杯水吃药。

靳邵抱臂靠在玄关出来的墙边, 眼睛从狗游她身上,“什么时候养的?”

黎也咽下药粒,摘着围巾回他:“有几年了。”

“这么凶?”他一嘴炮,这狗听得懂似的,啃没两口粮就转过来冲他龇牙咧嘴。

黎也转头看见了,愣笑了:“可能因为你长得不像好人。”

“我不像好人?”靳邵偏头看她,“它还见过哪个像好人的?”

她没理睬,背身往卧室钻,收拾东西的功夫忘记让他小心些,背上托特包出来,就见某人不死心地蹲狗旁边或进或退,冷着张脸像要跟一只狗单挑。

“我这段时间忙忘了,不知道上回给它打疫苗是什么时候。”黎也翻折整理袖口,偏头咳嗽两声才说:“你少挨近它。”

嗓子堵得厉害,黎也又去顺了两口温水,后边的人是站起来了,走路没半点声音。

“怎么养只那么大的狗?”

听到声音时,黎也还没看见他这人,沙发上捞了把围巾,一转身,这么个大块头近在眼前,探出手背直抵她额头。

突然的,没有任何外带因素的触碰,又很自然地相互感受,他手凉得好比在外头的雪里裹了几层霜,冰火两重天在额头相斥,碰撞,把她撞得有点懵。

温情漫上来,才到一半,没给她感受到的机会,这人就很没意思地抽回手,“别是流感。”

黎也:“……”

她真想啐回去,心情又挺诡异的安适。表面上下她都找不出熟悉味道的这个人,好像根本没变过,她太习惯从他身上找寻旧影,每每有一些相似,就要愣一下。

刚才被他蹲着烦来烦去的狗又叫了起来,在他收回手后一会儿才停下,这点奇异被他发现,“碰一下也要叫,”他看黎也:“你教的?”

要不是黎也手上没他一张照,她猜他或许要怀疑,是不是她专门指着他那张脸给训练过,说以后见到他就叫。

黎也还真没设想过他俩有见面的一天,刚才出来看见他俩凑一块,就先是恍惚了,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她这地方不大,靳邵只在客厅那一块下脚,他打量得不明显,没到处转,眼睛是上下左右地扫,看她进进出出地忙活完,靳邵先到门外等她。

这里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她甚至没有配备一双男士拖鞋,里外的齐整和摆放习惯里,还能看透一些从前她整弄过他那房间的痕迹,这些都是微小到可以不计的细节。他又琢磨起刚见面时,他问出那个关于恋爱而被她忽略的问题,再想到那个给她送礼物的小白脸。

她这样的可太不缺人追了,当初又走得那么决绝,好似没道理至今孤身,还要落得一句“我也没地方可去”。

没思考出个所以然,黎也开门出来了,脖子上换了条米色绒毛围巾,深色那条扔给靳邵,“我查了那边的天气,还更冷。”

南方是这样,四季不清晰,冷热倒是极端的,天气预报说也在下雪,在那个地方,似乎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直到飞行模式开启的前一刻,她还在刷着关于那块地区降雪的报道。

城镇建设与时俱进,上一次过去,最高的楼房都有五六层,这两年旧物翻新,绿化面积大片覆盖,面貌焕然一新,这些还都是在网上能够搜到的。

那个曾经好似都不通外界网的封闭世界,已经成了新一代的旧时代缩影。

飞机起飞,漫长路程仅剩下安静和遥想,黎也靠窗坐,遮光板放下,她仍盯着那处不放。

记忆里搜刮不到,思来想去,只记得桐城漫无边际的雨,总也停不下来。

“你在南方长大,见过雪吗?”

旁边的人闭着眼,没睡着,回话说:“见过一次。”

“什么时候?”而问完之后他的迟疑,让黎也隐隐觉得,这话题本该停在这。

他还是说了:“你走的那年。”

所以只要晚一些,你也能在连绵不绝的雨季里,见到那一场雪。

“……”黎也靠着背,也阖上眼睡了。

他们还是不怎么聊天,话少,言简,走在一起连看也不会看向对方,从那一句之后,就各自较劲。

从机场打车到火车站,里边比外边还冷,黎也抛给靳邵的围巾和他的大衣颜色并不搭对,但他围着没有很强烈的违和,很大原因,是人看见他时,注意力聚集在身高,样貌,其他细节都会被过分突出的点弱化。

返乡潮期间哪里都堆着人地上和椅上都凉,同行的索性都贴在了一起,他一个人靠在隔开座椅的墙边刷手机,躬着拓落身形,与周遭强烈对比,有路过的女生细瞧他,见到那副冷面孔又犹豫上前。

便利超市那儿小跑过来个女人,他视线一抬,女生瞧见,侧开脸附耳低言着走远。

两瓶水,靳邵接走一瓶,黎也打开手机看座位号,和他并排贴站,墙面冰冷,两臂相接处炙热,隔着厚实的衣物感知取暖。

转车要等一小时,脚也要站麻,俩人愣是没一个坐下去,蹲下去,左右脚不断交替受力重心,熬到检票入站,广播响起播报,四处拥来人流,厅内沸反盈天,靳邵在钱包里掏身份证,走在她前头,俩人往喧阗中去。

“靳邵。”

近乎出声即淹没,面前的人没有停下步子,看不见触动,一前一后,中间隔着人潮汹涌,这场较劲的斗争打破在她澄静的眼睛里。

再见第一面就保有的分寸和沉默,架在冲动之上的理智,似也被沸天震地撞碎一地,化在嘴边一句:“这么多年,你还恨我吗?”

钱包塞回口袋的动作滞了滞,如果他再靠近点,或者转个身,看着她,就能看破那一面失常痛疚——他只是走得更快了,穿过行人,插进队伍,令她只能够以寻找为前提看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