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鹬蚌
自从多了个孩子, 慈宁宫也变得热闹非凡,连小厨房都生机勃勃。
炉子上热气蒸腾,仆婢们忙进忙出乱作一团, 要给邓太后熬制养身的补药,还得准备阖宫解暑的汤饮, 当然, 也不乏小世子的,昨晚上起了点凉风, 今早太后娘娘摸着小皇孙额头有些微热,尽管太医说了不打紧, 架不住太后仔细,还是开了点不温不火的太平方来,等会儿兑在牛乳里让他服下。
徐宁假作巡视,笑问道:“哪罐是给小世子的?”
她自来在太后娘娘跟前十分得脸, 厨娘们自不敢怠慢,朝着一盅咕咚作响的指给她看。
偏巧这会儿正是传膳时候, 那人忙得不得了,徐宁便道:“你先去吧, 我帮你盯着火候, 这汤药总得半个时辰才滚。”
文火慢炖么。
厨娘感激不已, 答应着出去了。
徐宁瞅着四下无人在意, 方才款步来至炉边,从袖里摸出一个瓷瓶来,正要向罐中倾倒, 却闻平地一声惊雷, “你在做什么?”
众人齐齐下跪施礼,却是邓太后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而她身边的李凤娘则十足幸灾乐祸,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总算逮着狐狸尾巴了。
邓太后面若寒霜,十分愠怒,她知道徐宁与吴王妃交好,也猜着徐宁不会袖手旁观,可以为顶多把孩子带出去让吴王妃看两眼罢了,却不曾想会是背地下药这种方式,怎么,想叫人以为她当曾祖母的不慈、故意虐待孙儿么?
李凤娘告密时,邓太后原本不信,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辩?
徐宁安分跪在地上,一语不发——当然,为颜面着想,是在邓太后自己的寝殿里,堂堂王妃岂能被宫人看笑话?
未免冤屈平人,邓太后还是请了照顾小世子的太医来,太医打开瓶口嗅了嗅,又拿筷子沾了点放进嘴里品尝,方才心平气和道:“启禀娘娘,这是人乳。”
李凤娘的得意僵在脸上,什么,人乳?怎么可能?分明该是下药才对。
邓太后皱眉,“怎么回事?”
这一桩又一桩的,着实令她犯糊涂。
徐宁娓娓说道:“臣妾虽与吴王妃交好,又怎肯令皇祖母脸上蒙羞那般龌龊,况且,是药三分毒,吴王妃也不会准许臣妾伤害世子的。这瓶子里头不过是二嫂新挤的奶水,臣妾念在她思子情深,才带来让小世子尝尝罢了。”
没想到闹出这么大乌龙,邓太后好生无语,“既这般,你怎不早说?”
徐宁委委屈屈,“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太后娘娘要打要骂,臣妾自甘承受。”
傻东西,哀家若一怒之下将你投入暴室,你是否还得以死明志?邓太后原以为老五媳妇是个聪明狡黠的,哪知却一腔愚忠,让她又气又怜,不知该怎么办好。
李凤娘眼看徐宁轻轻松松扭转局势,气得脸都青了,“太后,就算情有可原,可她擅动小世子的饮食也是事实,今日敢偷换人乳,哪天没准就真下药了,太后娘娘,您断不能轻纵呀!”
邓太后烦透了李凤娘无事生非,“来人,送她去佛堂跪三个时辰,没哀家吩咐不准起身。”
还特意送了一摞妙法莲华经供其抄诵,平静心神。
李凤娘看徐宁的眼神恨不得生吃了她似的。
徐宁微笑以对,技不如人就老实憋着,成天闲折腾不是找抽么?
这厢邓太后方牵着徐宁手叹道:“好孩子,错怪你了。”
徐宁措辞无可挑剔,“不怪您,都是那起子小人挑唆,您也是关心则乱。”
她对邓太后从始至终都保持适当距离感,自然不会因这点子冤枉而难受,唯有真正在意的人才能伤害到她。
经历这出,相信邓太后由于内疚会对她更好,她其实赚了。
徐宁含笑,“太后,我又找人排了几出新戏,您也来瞧瞧吧,”
邓太后忙着亲小曾孙的肉脸蛋和肉屁股,倒有好几日不曾听戏了,正觉瘾头上来,欣然答应。
不过,跟徐宁以前找的那些或黄暴或低俗的戏文不同,今日的剧本似乎正常许多。
邓太后看着看着,脸色渐渐凝重。
待用膳时,忽然放下筷子叹道:“把人送回去吧。”
这个人当然指的是小世子。
徐宁故作吃惊,“太后怎么了?”
这么快就厌烦了新玩具?
邓太后白她一眼,嗔她明知故问,“你点那么些戏叫哀家听,不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寻儿记》《碧云簪》《三娘教子》《李逵探母》,桩桩都是讲骨肉人伦的,她再听不出便真是傻子了。
虽不知是徐宁的主意还是吴王妃本就是这么想,但邓太后原是个通情达理的老太太,她贵为太后,也不能叫人家母子分离。
徐宁笑盈盈给上首夹了条子母鱼,“臣妾只是觉着,凡事最贵重也贵重不过您的玉体,偌大年纪,还辛苦为儿孙操持,何苦来哉?人家的事让人家烦忧去,您若当真喜欢,等二嫂出了月,抱着小世子时常进宫给您请安就是了,骨肉齐聚一堂,岂不更和乐融融?”
见邓太后并未反驳,徐宁又小心翼翼道:“况且虽说是隔代亲,可差了辈的,总归没那么真情实感,自己的儿女才该多疼哩……”
这也是她经验之谈,前世她是外婆的小棉袄,舅舅舅妈却总当她是眼中钉,彼时她认为是大人们心胸狭隘,后来等她渐渐长成,反而觉着人之常情,若非确实偏心,谁会吃饱了撑的跟个垂髫小儿计较呢?
别看邓太后这会儿疼小世子疼得跟什么似的,那些皇子公主没准都在背后咒骂,便是景德帝自己,难道就没点微微的不舒服么?他出生那会儿正是邓太后最忙碌的时候,又要斗嫔妃又要斗娘家,还得分心邀宠,怕是没多少功夫放在幼子身上,景德帝不知是何滋味呢。
邓太后被她一番妙语逗笑了,随即却轻轻长叹起来,吩咐掌事宫女去将皇帝请来。
她印象里,很久都没跟儿子一起用过膳了。
景德帝正觉莫名其妙,还当母后想将老二家的长留在慈宁宫——这个么,照他看其实不妥,倒不是怕老二家的舍不得,而是抚养这种行为本身就带有一定政治倾向,将来议储时母后若帮吴王说话,他是听还是不听呢?岂非徒增困扰。
哪知进门却听见小世子已经被 送回,不由得吃了一惊,母后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