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见识
地动并未持续太久, 在徐宁的感觉却仿佛过了一整年,等到桌椅的摇撼停止,耳边仿佛仍有种隆隆作响的错觉, 脚底也跟踩着棉花似的,分外酸软。
她战战兢兢抱着阿笨从桌底下出来, 眼见齐恒进门, 几乎是乳燕投林般朝他怀里扑去。
没办法,作为甚少经历过天灾人祸的新时代好好青年, 骤然逢此剧变,怎叫她不心惊胆战?
等她把齐恒的肩膀哭湿了一大片, 渐渐停止抽泣时,她才猛地醒过神来,大伙儿都看着呢,多尴尬!
齐恒面色微微发红, 又不好将她推开,说不出是甜蜜还是得意, 总之,还不坏。
众夫人都知趣面壁, 眼观鼻鼻观心, 没看出来王妃娘娘是这样娇嫩粘人的性子啊, 往常杀伐决断莫不是装出来的?
又有些惆怅, 到底是年轻夫妻,恩爱未减,像她们成婚已经七八年的, 感情都消磨得差不多了, 哪还学得出这种做派?
徐宁含羞带怯从他怀里起来,总算记起正题, “你们没受伤吧?”
齐恒当然不必问,看模样就好得很,况且男宾席在外头,多的是空档躲避。
女客的情况也不十分严重,倒有大半是在惊慌逃跑中踩踏扭伤的——徐宁预想中的天塌地陷并未发生,而担心的梁柱也无一根倒塌,不知是这屋子太结实,还是震级没那么厉害。
受伤最重的当属郭氏,她是被那块匾额砸伤的,方才安夫人急着逃跑,浑然没注意头顶牌匾将要掉落,郭氏提醒不及,生生帮她挡了一下。
解开衣裳一瞧,肩胛处老大块淤青,甚是骇人,不知是否伤筋动骨。
安夫人分外羞愧,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刚才她蓄意挑衅,给了人家那么大没脸,人家却不计前嫌倒过来救她,显得她枉做小人。
郭氏让侍女帮自己敷了金疮药,若无其事起身,“你不用放在心上,刚刚那种情况,是条狗我也会救。”
安夫人又是感动又是气愤,她知道郭氏意在帮她解围,不想她有心理负担,可是比作狗会否太过分了点?
她偏不承这个情,转头就让侍女取来一千两银票,要给郭氏当饯别之资。
郭氏也没拒绝,京城居大不易,孤儿寡母总有许多用钱的地方,有人乐意充冤大头更好。
好好一场周岁宴偏生被打搅,宾主心里都不痛快,但既是天灾,也无可奈何——张衡的地动仪也只能作震后预测,地震发生之前却是谁都无法未卜先知的。
只可惜抓周还没抓完,难道再摆一桌宴?
徐宁抱着阿笨甚是吃力,待要将他放下,却发现小团子手心牢牢握着什么,正是一支乌油油的狼毫笔。
想必方才从桌上滚落时,凑巧被他抓住的。
徐宁笑容满面,“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咱们的孩子日后必会勤学苦读。”
齐恒深以为然,不错,很像他,这才是他的孩儿。
目睹了前因后果的夫人们笑得一脸尴尬,当然谁也没傻到戳破,眼看静王殿下是个耙耳朵,何必自讨没趣?
筵席虽未开张,宾客也不敢久留了,怕再有余震什么的,与其命丧于此,不若回家都更安全。
徐宁也没强留,只人家红包都送了,空空荡荡回去怎么能行?索性让后厨将各种菜品打包,各人分送几样,这也就算沾沾喜气了。
齐恒深觉妻子长于持家,做事体面又大方,叫人好笑又不敢笑得:谁稀罕这几样冷冰冰的菜色,万一路上漏了还得弄脏衣裙,等马车一驶远便忙不迭扔掉。
到底情人眼里出西施。
徐宁原以为虚惊一场,事实证明她太乐观了,虽然西山受灾不重,可是巴郡其他地方却没能躲到这场浩劫,虽不知具体情况,估摸着有个六七级的样子。
也幸好巴郡的房子一向低矮,用的又是偏轻盈的木质结构,纵使倒塌,危害也比砖石之类要轻得多,虽然损失了不少牛羊畜马,人员伤亡不算很多,相比之下,心理损伤比身体损失更为严重,毕竟此等“天罚”可不常见,犹有余悸。
齐恒二话不说将汪云海的家产悉数捐了出去,用来开设粥棚,建造临时简易住所,徐宁也号召夫人们将不用的旧衣服捐助出去,虽然到初夏了天气和暖,夜里一个不小心也是能冻死人的。
这会儿也顾不上男女之大防了,男着女装,女着男装,只要能活命比什么都强。
郭氏闻听后,也把安夫人给她的一千两抚恤金捐出。
徐宁不想收,“这是你救人所得,以后还用得上,我怎么能拿你的?”
郭氏笑道:“民妇娘家来了信,愿意接纳我与大郎,这些钱也用不着了,该拿去更需要的地方。”
徐宁分辨不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善意的谎言,然而郭氏态度坚决,徐宁也只能由她。
不得不说,郭氏和离之后的做派颇有侠气,若非生于高门,又有儿女负累,说不定能成为一位云游四海的大侠呢!
一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徐宁吩咐人多买些糙米,陈粮也要,务必得渡过眼前难关。
然而世上有郭氏这等好人,也不乏势欲熏心之徒,趁着王府急需卖粮,市面上的粮价竟悄悄抬头,连糙米也比之前涨了一等,更别提其他粮食里头还带掺杂的——太守府的粮仓已经被搬空了,如今供不应求,自然由得他们戳弄。
齐恒阴沉着脸,恨不得将这些国贼禄蠹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抓起来,全家查抄!就算一时抓不着马脚,大不了罗织罪名,对付贪官污吏,以恶制恶未尝不是办法。
徐宁好言好语,费了半天功夫方才安抚住他,若效仿小人行径,自己不也成宵小了?何况汪云海虽然倒台,他那些余党依然蠢蠢欲动,妄图东山再起取而代之呢。
最近徐宁就有听到不少流言,说这场地震是因为她大肆铺张给阿笨办生日宴导致的,她听了实在无语,难道这里的人都不办红白喜事,怎么到她就天理不容了?她收的礼金也不比别人多呀!
还有说阿笨是凶星降世带来灾殃的,半夏等听后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将造谣生事的人抓起来千刀万剐,徐宁只觉得好笑,阿笨要真是凶星,她还用得着跟汪云海周旋那么久么?直接来个诅咒不就行了?
不过汪云海落得那副模样,搞不好真是被咒的,阿芙蓉之事,徐宁跟葛太医有志一同,都未宣扬开去,以防出现模仿犯,也难怪世上会有各种各样揣测,否则汪云海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地方官,怎会忽然凶性大发,杀了爱妾还生啖其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