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要和离

明毓午歇醒来,已是黄昏。

自榻上下来,披着褐色披氅走至窗牗前,推开窗屏,一股混合梨花香的潮湿气息拂面而来。

院中几棵挂着一簇簇梨花梨树,许是晌午春雨风大,梨花落了满院。

她倚着窗,有些乏力,不大想动弹。

近来做什么都没有劲,吃什么都没有味,人生好似没有一点的趣味。

在窗台后不知时间的流逝,静静的发着呆,直至听到室外婢女的一声“大爷”后,她才回过神来,发现原本还亮着的天色已然全暗了下来。

房门被推开,她循声望去。

进屋的人,是与她做了六年夫妻的丈夫——谢衍。

谢衍样貌俊美,身形颀长而挺拔,一袭锦衣白袍,腰间束着金镂带,发束一丝不苟,好似端方君子。

如此君子模样,可奈何是个面瘫子,那张俊脸上从未有过喜与悲的表情。

谢衍暼了眼打开的窗屏,淡淡道:“天凉,你身体有恙,别吹风。”

明毓“嗯”了一声,转头把窗牗关了。

她问:“夫君可用暮食了?”

谢衍走到屏风后,脱去外袍:“用过了。”

明毓早已经料到了,十有八回他都是在大理寺中用过膳食才回来的。

旁人都道他勤政刻勉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就深受帝王眷顾。

旁的世家公子还在为前途谋划时,他则因查清悬案而入了帝王的眼,入了大理寺为官。

六年间一直荣升,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再熬几年功绩,定会继续升。

妻凭夫嵘,可明毓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谢衍脱了外衫,便去耳房沐浴了。

回来时,便又轮到明毓梳洗。

夫妻二人间,话一日比一日少了,好似同住一屋檐下,仅有几分熟悉的陌生人。

刚成婚的时候,明毓的话还是挺多的。可再鲜活的性子,到了谢家这沉闷的樊笼,成了谢衍的妻,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沉默寡言。

谢衍是谢家的养子,不受谢家待见,连带着她这个妻子,也待得尴尬,像是寄人篱下一般。

偏生谢衍天性凉薄,她在这谢家,就好似孤军奋战一般,没人站在她的身边。

这日子过得越发没滋味。

沐浴出来后,明毓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抹面脂。随而从镜中望向还在烛火下看着书卷的谢衍。

半晌后,她盖上面脂罐子的盖子,说:“我先歇着了。”

谢衍也放下了书卷,说:“一同吧。”

明毓没有说话,率先上了榻,躺到了里头。

谢衍熄了外间的烛火,只留一盏夜灯。

他自梳妆台的抽屉中拿了一盒润滑的凝膏后,便撩开帐幔上了榻,朝着妻子俯身而下。

明毓没有心情,却也由着他。

谢衍几乎是个一成不变的人,他穿惯了白袍,平日就是一身白袍。

喝的茶,也是十年如一日,便是吃的菜,来来去去也就是是那几样。

就是这敦倫的姿勢,也是六年如一日,没有任何技巧。

早初明毓还会难受,后来倒也习惯了,但从未从其中感受到歡愉。

现在也一样,只希望早些结束。

等谢衍出了一层薄汗,欲翻身躺下之时,她忽然生出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开口:“我们和离吧。”

上方的人身体一顿,漆黑的眸子紧盯着下方的人。

明毓伸手把他推到了一旁,望着他那张没有半分表情的俊颜,心如止水,一字一顿的说:“我想和离。”

她藏了许久的话,以为很难开口,可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却发现格外的容易。

“为何?”许久后,他才问。

为何?

有很多很多的理由,恍然间回顾这六年,委屈与失望顿时席卷而来,不知不觉便泪如泉涌:“我要和离,我不想在谢家,我也不想和你过了,我好累。”

她满脸的泪水,满眼的委屈。

眼泪一出来,她哭得越发凄惨。

谢衍凝望她许久,伸手过去欲摸去她眼角的眼泪,却被她推开了:“我要和离。”

谢衍沉默了很久,她从来就看不透他,所以不知他在想什么,她只知她想和离。

谢衍对视着她那绝望而坚定的眼神,问:“不后悔?”

明毓:“不悔。”

谢衍终开了口,应了声“好。”

*

谢衍办事效率向来极快。

明毓才提和离,不过几日他便全办妥了,就是谢家人想要阻止,却也不大敢触谢衍的霉头。

前二十年,谢家把谢衍忽略得彻底,好似谢家没有这个人一般。

直到谢衍入了帝王的眼,谢家人似乎才恍然想起谢家还有这么一个人,这才开始重视起来。

夫妻二人去了礼部,签了和离书。回去后,明毓便开始收拾自己的嫁妆。

她在明家不受宠,嫁妆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嫁进谢家后,压根就没有掌家的资格,分给到他们小院的月例少之又少。

前头的两年都是依着谢衍微薄的俸禄过日子。

后来谢衍出息了,俸禄和赏赐逐渐多了起来,日子才渐渐好过了起来。

明毓只打算把自己的嫁妆带走,没有贪图不是自己的东西。

物件才收好,谢衍便拿着一个匣子进了屋。

见到谢衍,明毓不知道说什么,只道:“往后珍重。”

谢衍抿着唇把匣子递给了她,说:“给你立了女户,你无须回明家,还给你准备了一处一进宅子的和一个商铺的地契,以及一些傍身的银钱。”

明毓沉默了片刻,她是需要的,也就没有矫情,直接接过来:“多谢。”

“若有麻烦,便差人来寻我,夫妻一场,是我应做的。”

明毓“嗯”了一声,径直掠过他,离开了屋子。

谢衍就站在屋中了许久,看着来来往往的下人,搬着属于前妻子的物品。

直至这些东西全都从屋中搬走,他都未去送她。

待谢衍从屋中出来,下人想从主子的神色中探寻出些情绪,可那张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瞧不出半点情绪。

不过,这位爷和离后,变得越发地忙碌了。有时会因查案,通宵达旦的待在大理寺或是书房,待在房中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

和离的第三个月,住在前妻隔壁院子的探子来禀,明娘子落了水,被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听到这个消息,谢衍静静站了片刻。随后什么都没有交代,疾步走出谢府,策马而去。

待到了西雀街梨花巷,入眼的便是一座挂了白幡的宅子。

宅子中传出阵阵哭声,他下了马,入了宅子,望着停在正堂的棺材,一步一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