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撵蛊

二人是暗中溜出来的,离了酒楼小跑一段,各自出了层汗。

文砚之身子骨尤其弱质些,弯腰扶膝喘息良久,“……与郑贤弟出来一趟可真不容易,跟做贼似的。”

王姮姬亦气息不匀,父兄都不喜她与寒门交往,若不用这般办法甩赖逃出来,恐怕她还得回家学闺训。

“对不住,委屈文兄了。”

细想来,她前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秀,循规蹈矩的高门主母,蓦然这般无拘无束的疯跑,一番从未体悟过的滋味。

文砚之用手帕擦了擦汗,对她笑盈盈:“大家族既是庇护也是束缚,小生万万适应不了,还是独自一人在山野比较潇洒,正是‘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王姮姬瞧他口是心非,本有济世之志,今生再无做官机会,才装出一副崇尚自由的隐者模样。实则他内心苦闷,并非像三哥王潇那样真爱游山玩水。

“文兄又掉书袋了。”

当下不就这话头深谈,二人雇了一辆豪华又舒适的马车往郊外文婆婆的居所去,钱款自是阔绰的王姮姬付。

文家婆婆早知她要来,备好了针灸等物。上次一别原本约好七日后再行治疗,耽搁了这么多日。

婆婆号她的脉,脸色越来越黑沉,“不对,怎么吃了这么多撵蛊的药,那东西反而越来越强了呢?”

问她,“我给你的那张药方子,这些时日可按剂量认真服用?”

王姮姬确认。这期间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她在草场意外昏迷曾被再次喂了一颗糖,等再醒来欲呕时,糖已消化得无影无踪了。

文砚之敏感问:“郑贤弟,‘糖’是什么,你中毒的根源?”

王姮姬低声答:“是。”

越是甜美好看的东西越容易蛊惑人,她小时候吃药怕苦,长大了依旧有这毛病,是那人将安神保健的药物做成了糖果模样,使她轻轻松松服下。

后来才知道那里面的东西不是安神保健的,被掺了情蛊。

婆婆恶寒,“高门大户原也是人心鬼蜮,做这等见不得人的隐私事。”

又痛骂道:“给一个刚及笄的姑娘下这种药,心肠完完全全黑的!”

文砚之曾与豪门大户较量过两回,深知那些权贵的手段,他们连国都敢窃,暗中给一个姑娘下情蛊算得了什么。

他深为顾虑,“郑贤弟又吃了那东西,婆婆的药方定然失效了。这些日的情蛊催动之苦,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王姮姬耻于启齿,自是把那人当成了解药。

情蛊的那一端系的是郎灵寂,作为解药,他很好用,她看一眼甚至闻闻他身上寒山月的气息,便能安神康健。

情蛊果然是情蛊,旨在强制性地将一对男女结合在一起。只要她乖乖地和他相伴,情蛊可以说对她半分威胁没有。

文砚之责怪,“郑兄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长此以往,你会被情蛊牵制得越来越深的。”

对婆婆道,“求您多费心些,这次定要将郑兄体内的蛊毒根除。”

婆婆亦没把握,只得先试试,将王姮姬单独叫到了内间,在她后背上密密麻麻插满了银针。取出各类药物,全是千奇百怪叫不上名字的,涂抹在关键穴位为她捻蛊排毒。

辛辛苦苦折腾了两个时辰,徒劳无功,王姮姬臂间那条若隐若现的金线仍在,诸般药石无济于事。

婆婆失落叹息,“若要彻底解除情蛊,除非蛊主身死。”

若郎灵寂在江州战场意外死了就好了,但那是幻想。

文砚之跟随婆婆从小学艺,见过不少疑难杂症,从未见过这般棘手的。

潜藏在身体里的情蛊,宛若拴在病人床头的铁链子,使病人一生都挣不得半点。

这是一场施蛊者与撵蛊者的较量,情蛊种类纷繁复杂,组合起来有上万种可能,唯有施蛊者知晓其中法门,治病救人的撵蛊者永远居于被动。

文砚之殚精竭虑,走来走去,一面默念着这种施救法门,旁人唤他也置若罔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忽然见外面天空上圆圆的太阳,脑子里一道灵光闪现,隔帘焦急道:“婆婆,试试那最简单的办法吧!”

婆婆似信非信,“什么?可以吗?”

文砚之点火烧水煮了几个鸡卵,七八成熟便拿出,剥了皮隔帘递进内室,似乎郑蘅比他自己更重要,“请婆婆试试,总要试过才知道。”

王姮姬听二人对话云里雾里,不知餐桌上常见的鸡卵子如何治病。

婆婆将鸡卵搁在她后背上,叮嘱道:“可能有些烫,贵族小姐忍着些。”

王姮姬答应,比这艰难百倍的苦楚都吃过,区区熟鸡卵的烫度算什么。

婆婆遂将鸡卵在她周身经络中,以特殊的按摩手法,在一切有金线浮出的肌肤周遭滚来滚去。

这一过程并不疼痛却痒得厉害,好像五脏六腑都被羽毛搔,弄得人意气浮躁,险些将手心抓破。

良久,婆婆才长舒口气:“成了。”

王姮姬如临大赦,穿好衣裳坐起。文砚之进得屋来,见两颗圆满的熟鸡卵塌陷畏缩,从内而外变成了金色,千疮百孔,如同被许多细小的银针扎过。掰开,里面的蛋黄完全变黑了。

“这是什么办法?”她甚是好奇。

“莫要靠近,此物有毒。”

婆婆速速将此物丢进火里处理掉,王姮姬恶寒捂住嘴,身子发颤。

文砚之欣喜之意溢于言表,拍手叫好:“此法居然见效,郑兄,你体内的情蛊真的被吸出来了。”

原来天下万物生化制克,情蛊之虫籍以人气血而活,光溜溜的鸡卵就是天然的克星,虫见了就会往里面钻。

这本是最简单最基本的撵蛊之术,稍通医术之人都晓得。然情蛊给人的心理阴影太大,导致畏难情绪严重,以为非得多高明的手段才能治愈,忽略了最基本的捻蛊手段。

正是:最复杂的问题,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解法。

王姮姬放慢呼吸,身体如释重负,有种恍惚不实之感,“我体内的情蛊就这么消除了?”

文砚之解释道:“还没有,只除了一部分。这是缓慢的过程,接下来你需日日这般医治,辅以草药,可能还得大吐几日,才能慢慢除尽毒素,变得和正常人一样。”

这时婆婆处理完鸡卵子进来,对文砚之沉声道,“备好摇叶子。”

文砚之亦肃然,“是。”

王姮姬如堕五里雾中,婆婆叫她先回家去好生休息,明日再来此处。

她半信半疑,回头瞥向文砚之,文砚之俊颜微笑鼓励于她,让她宽心。

她只得暂时离去,至王家,王章入宫与陛下议事去了,未曾发现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