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疏离
大军入城。
王戢王瑜等首要将领首先入宫觐见陛下,威风赫赫,跪于阶前。
除此之外,王门子弟满庭珠玉,个个英姿飒爽,战功赫赫,黑压压的给人以极强的压迫。
龙椅上的司马淮既为江州之捷而喜,见众多王氏子弟,又五味杂陈。
满朝文武,一半是琅琊王氏的人一半是其他门阀,竟无半个自己的心腹。
司马淮想建立自己的人才库,却被扼杀在摇篮中,梅骨先生生死未卜。
“诸爱卿平身。”
司马淮拿过军绩册,木偶人似地按照既定的章程给王戢等人封赏。
意外的是,所有的军绩与荣耀皆归于琅琊王氏,竟无郎灵寂的只字片语。
司马淮不禁疑惑,见郎灵寂静默地伫立在诸人最后,可有可无,如同琅琊王氏强盛光辉之下的一爿影子。
在此加官进爵之际,郎灵寂显得超脱,甘愿将一切功绩让位于琅琊王氏。迷执权势,山川风月,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竟在他身上统一了。
司马淮知道他才是江州战场的那个决策者,此刻淡薄绝不是因为他不在意权势,而是眼前的蝇头小利可有可无,期许更滔天的权势。
那人付出的一分心血,都会在琅琊王氏家的女儿身上加倍索取回来。付出的心血越多,与琅琊王氏的关系越密。
恩越施越重,网才会越收越紧。
……
从宫门出来,将近晌午。
天空一碧万顷,白云如棉,南来的大雁成群结队发出高亢的洪鸣声,冲散了行军途中遇到的不祥之兆。
江州初战告捷,百姓轰动,满城欢喜。王家消息快,一早就来人接风。
王潇、王绍、王崇在最前面,王章、王慎之这些老一辈来了,王戢的妻子襄城公主也坐马车来迎夫。
人头攒动,亲密热闹。
找了半天,却独不见王姮姬的身影。
众人皆有亲眷来迎,王戢与襄城公主夫妻久别,互叙衷肠,一时真情流露。
郎灵寂显得有些百无聊赖了,他既非王氏人,又在王氏没亲眷。
带病之躯,更像个透明人。
梅枝信手折断,落得几瓣花泥。
王章见此,主动解释:“姮姮今日起得早,头疼的老毛病犯了,老夫便没让她来。”
郎灵寂礼数周全,“多谢伯父告知,姮姮体弱该多休息。”
王章自己还病着,无法在风中久站,“老夫在家中备了接风洗尘宴,殿下这就请吧。”
称谓无形中发生了变化。
郎灵寂听了,不显山不露水。
王宅准备的接风洗尘宴声势浩大,王氏在京做官的子弟齐聚于此,犒劳二公子王戢。
王氏家训,扬名显亲,孝之至也,无忝皇祖,式救尔后。
这话的意思是使家族扬名是最大的孝,子弟们享受了祖宗的恩惠,也要开扩进取,为后辈们铺路。
在琅琊王氏无论嫡出庶出,年龄序齿,只要为家族带来荣耀者,皆享受最高礼敬,有在宗牒单开一页的待遇。
凯旋归来后,王戢成为家族大功臣,无数赞美的词汇用在他身上,开祠向祖宗的第一支香,由他来敬。
从前王戢只是轻躁的膏粱子弟,依仗家族托举,如今有了真实功绩,终于可以堂堂正正扬眉吐气了。
襄城公主怪罪道:“夫君立下如此功绩,皇弟却只给了江州太守的虚衔,当真小气,本宫哪一日与皇弟评理去。”
州牧长官之中,刺史掌兵权,太守掌文职,当然是有实权的刺史更吃香。王戢不善舞文弄墨的,拜个太守实在没用。
王戢握住妻子两肩,柔声道:“知道夫人为我着想,但晋升太快,引人猜忌。”
襄城公主嗔,“谁敢猜忌你琅琊王氏?你王戢天不怕地不怕的。”
王戢笑了笑,天不怕地不怕还不是怕夫人,扶公主稍事休息。
帝室与琅琊王氏明争暗斗,王戢与襄城公主夫妻二人虽出身于不同阵营,夫妻俩的感情数年如一日的融洽,从未有过红脸吵架之事。
当下氛围怡怡,觥筹交错。
然而片刻之后的主宴,气氛有些诡异。
辅佐王戢成事的帝师郎灵寂,按说该在庆功宴上分一杯羹,然他受了轻伤,额头还裹着白纱布,坐于角落处寂然饮酒,默默无闻,沉静如渊。
素来热忱的王小姐远远和王戢坐在一桌,两人之间仿佛隔了厚厚的墙,完全陌生人一般,丫鬟发现从归来到现在小姐跟姑爷没说半句话。
如此尴尬的情景,王戢面上挂不住,低声道:“爹,雪堂为儿此番出谋良多,叫他过来这边坐吧。”
王章顺势道:“桌上全是烈酒,殿下若过来,可换清酒。”
郎灵寂被请了过来,安排在了王姮姬对面的位置,中间还隔了四五个人。
王姮姬夹着碗中菜肴,并无反应。
王戢举杯,“雪堂,爹爹为你换了清酒,你可尽饮,我先干为敬。”
郎灵寂起身接酒,谢过,饮尽。
他仍是一身白裳,似一眼清淡的泉水,人如其名。
永远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
他似乎也真的是来喝酒的。
王章徐徐关怀道:“殿下受伤需得悉加调养,不能仗着年轻就忽视,老夫当年便在战场留下了腿疾的毛病。”
郎灵寂谢道:“在下安然无恙,日后会善加小心。”
王章又道:“殿下可休憩几日,养好伤势,陛下那边有老夫去照应着。”
郎灵寂,“多谢太尉安排妥当。”
饭局似陷入一问一答的尴尬模式中,虽周遭喧杂热闹,几人却冷透了。
冷意的源头,或许还是一直安静吃饭,未曾说半句话的王小姐。
目光聚焦在王小姐身上。
王戢咳了声,“九妹,殿下在战场上保住了二哥的一只眼睛,有救命大恩。二哥午后还要入宫谢恩,不宜多饮酒,你可否替二哥再敬一杯?”
饭桌安静了刹那,王姮姬听那人救了二哥的眼睛,才微微动容,起身斟满了酒,轻声道:“小女敬琅琊王殿下。”
她虽面对面,却清华自持,眉睫亦微微内敛,有种看不见的隔膜。
郎灵寂此刻才有与她说话的机会,“多谢,不能再饮,再饮便醉了。”
王姮姬道:“此乃清酒不醉人。”
他沉沉道:“酒不醉人,人却可自醉。”
王姮姬抬眸,见他沉金冷玉的面容被霜色的纱带缠住,悄然无波,仿佛冻住的湖面,一幅白纸墨画,对着她。
别具弦外之音。
昔日控制她的情蛊已不复存在,而今面对他,她全然超脱了束缚。
她泰然自若,“那,我替殿下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