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嫁衣
郎灵寂淡漠地将人推开。
事实上他洁癖很严重, 不喜欢与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对王姮姬是,对外人也是, 尤其是肌肤上的接触越少越好, 这些日才刚刚适应了王姮姬。
蓦然被这一个风尘女子扑上来……他再口不择食也接受不了吧?
况且,他来这又不是干那个的。
许昭容被推开的瞬间,自尊心碎了满地, 仿佛被褪了衣裳明晃晃羞辱。
她茫然地抬起头,梨花一枝春带雨, 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我……”
郎灵寂请她稍安勿躁, 自己掀袍坐下,也让她坐,自报家门,说明了此番是受许太妃之托。
“许姑娘。”他开门见山说, “或许该叫你一声表妹。”
“今日前来问你两种选择。”
“第一。青阳郡县令,年五十一, 家中妻妾四人, 富足优渥,可享锦衣玉食。”
“你嫁过去为第五妾室,高枕无忧,有我罩着你, 县令不敢为难。”
许昭容被隔绝在三尺之外, 委屈地摇头, 雪堂表兄……是失忆了吗?把她当陌生人, 还说出这样残忍的话。那公事公办的口气跟谈朝政一样,没有半点人情味。
“不, 县令为人凉薄好色,我绝不委身给县令为妾。”
郎灵寂遂道,“第二。为你赎身,还给你良家契,户籍暂时记在我母亲头上,以后你跟着她。两种选择,许表妹可自便。”
实话说,这两个选择都不是许昭容想要的,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
琅琊王家的雪堂哥哥,在她很小的时候遥遥望过他一眼,青梅竹马的情谊,一眼就使她这辈子也忘不掉。
多年来她沦落肮脏之地,一直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心心念念的情郎就是他。
可是,他好像变了。
许昭容眸横春水,长而清秀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道:“雪堂哥,我以为你今日来是救我脱离苦海的。”
郎灵寂轻声道,“表妹,这不就是在救你脱离苦海吗?”
她花颜失色,泪珠乱颤,诚心地说:“你知道我谁都不嫁,只嫁你。”
“嫁我?”郎灵寂凝了神色,透着几分凉薄,失笑,“……我定婚了啊。”
许昭容猛怔,“谁?”
郎灵寂岿然,并不准备回答。
这个问题有些逾矩了。
许昭容更加伤心,挂着哀思的面颊,连呼吸都忘记,啜泣声比刚才更大。
郎灵寂静静等着姑娘哭,百无聊赖之际望着窗外几个村落升起的袅袅青烟,远山苍白的鸟道,以及独钓寒雪的老人。
他惯来嫌弃亲戚,找上门来拒绝不得,办事又弄得十分麻烦。
所以他明知那位命运多舛的表妹沦落在建康城的秦楼楚馆中,数年也懒得寻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百善孝为先,如今继母有命不得不遵从。两条光明大道已为她选好,她不满意直说就是了,为何要哭。
他自己娶她……这未免荒谬,完成母命而已,他不至于付出那么大代价。
许昭容多年来的信仰在一瞬间崩塌,心心念念的表兄早已有了未婚妻,即将与别人厮守相伴,之前她的苦熬与等待化为灰烬,接受不了残酷的事实。
郎灵寂命人给她递了手帕,在能力范围内尽量保持礼貌。但他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撂下一句,“如果表妹没想好,便容许你多考虑几日,想清楚了再说。”
许昭容立即摇头,她不要留在这销金窟中,受那些脑满肠肥官老爷们的羞辱,受狠毒鸨母的虐待。
“我选第二条,”她说,泪失禁,“求雪堂哥把我赎出去吧,去找姑母也好。”
郎灵寂道:“可以。但你姑母还在来建康的路上,逢遇大雨路阻塞,大抵还要一个多月才到,表妹需得等等。”
许昭容有些听不懂这话,什么叫等姑母,难道……他不准备先带她走吗?
他不准备。
人已翩然而去了。
许昭容擦干泪追了出去,见之前欺辱她的那县令还畏畏缩缩地跪在原处,郎灵寂从县令身边若无其事地过去,置若罔闻,竟半句训诫的话都没有。
那县令长舒了口气,扶了扶歪斜的官帽,竟腆着大肚子平安无事。
许昭容再一次被伤得体无完肤。
她本以为,那县令欺负了她,如此夺妻之恨,他得要那狗头县令的命。
原来他这么仁慈。
·
半年来闹得沸沸扬扬的科举制变法最终以失败告终,涉事官员悉数被斩首贬谪,以琅琊王氏为首的士族重新控制的朝政,掌最重要的朝政大权和人才铨选。
王戢和郎灵寂二人一武一文,一外一内,成为掌握江山的实权人物。
具体来说,就是王戢掌军事,郎灵寂管行政,王戢开拓疆土于外,郎灵寂运筹帷幄之中,相互协作相互配合。
这种天衣无缝的运作模式并非首创,早在王老太尉在世时,王家便凭此能文能武,获得了第一士族的宝座,连与之偶俪的陈郡谢氏都远远不敌。
现在,俨然回归了。
这场帝党和相党的争斗,相党大获全胜。
郎灵寂升官为执政大臣,有他在朝堂实行黄老之术,九品官人法像坚固的锁一样,毫无异议地被实行下去。
另外,他本人长袖善舞深沉如渊,懂得权衡各方士族的利益,和光同尘好处均沾,世家们对他的执政风格颇为依赖。
琅琊王氏,一时实现了无与伦比的中兴,光芒万丈,荣耀至极。
与之相对的,皇帝司马淮被彻底地架空,枯居太极殿,指望全无。
他和远在王宅深处的王姮姬一样,极度绝望之下企图用白绫勒脖的方式结束这一切,但最终又清醒了。
他不可以这么懦弱。
他体内流着先祖司马懿的血,善于长期的隐忍与蛰伏,忍到极点,会找准对手的薄弱处给与致命一击,为白白逝去的文砚之、陈辅等人报仇。
司马淮眼中猩红充满了血丝。
……
王姮姬已正式成为家主,接手了家族大部分事务。
她在王宅正中的会客堂连续三日见客,出门向外解释,自己一切都好。
外人当然也不是真关心她,看得见她表面安然无恙,看不见她暗地里被绳索捆住手脚,左支右绌。
议事之堂,素来只有男人在的场面,王姮姬居于首位。
她因之前服用了情蛊,脸颊起了浮肿,面上得覆戴一层纱,遮掉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