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打压
岑道风以布衣身份成功拿下荆州, 按约定,王戢应该把荆州刺史的位置给他。
然而,事实并没那么简单。
首先他遭遇了官场踢皮球, 被吏部、中书省和尚书台这三部耍得团团转。
吏部, 主管人才铨选和官员升迁。
中书省,起草诏书,颁布诏令。
尚书台, 具体执行,实施诏令。
这三部是皇帝之下最有实权的机要门户, 官员调动不可避免要经过他们的手。
吏部推辞一州刺史的升迁须得有中书省的公文, 中书省推辞他们的公文发出后被尚书局拖延, 尚书局责怪吏部迟迟不发荆州刺史上任的调令……形成了无限死循环。
皇帝任命的圣旨早已发出了,这三个机要门户依旧互相推卸渎职,懒政懈政,身居高位的世家子弟完全把圣旨当空气, 态度傲慢,咨横无礼, 对岑道风这位战功赫赫的独臂将军吆五喝六。
岑道风提着皇帝的诏令跑来跑去, 白白耗费了三日光景,一无所获。
他终于明白官场远比真刀真枪的战场更险恶,人心鬼蜮伎俩,使尽阴招。
这三部的高官多数出身于包括琅琊王氏的门阀世家, 一个个都是内部倾轧和互相算计的高手, 排斥寒门, 根本不想寒门进入他们严丝合缝的权力网。
贵族凭借源远流长的族祚, 衣冠风流,白拾公卿之位, 不仅蔑视那些凭借血汗军功打拼而来的暴发户,更加不把司马氏皇族放在眼中,堪比朝廷的蛀虫。
荆州刺史升迁的诏令已下,岑道风却眼睁睁得不到。
最后还是一位老者隐带怜悯,暗中提点:你得罪了什么人吧?
战场上冲锋陷阵岑道风或许是一把好手,但论起为官之道连稚子都算不上。
寻常世家子弟升迁,拿一纸调令就直接上任了,哪需要如此麻烦。
岑道风牙根痒痒,不可抑制的暴怒,想将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撕碎。当真令人寒心,他辛辛苦苦在外搏杀,为了战功失掉半条手臂,竟遭如此待遇!
中书省院前,岑道风怒气蒸腾:“开门,我要见中书监郎灵寂!”
守卫自然无动于衷。他手中无拜帖,别说中书监,便是普通中书郎也是见不到的,寻衅滋事的话会被下大狱。
这里是建康,不是江州。
“将军,您就算再急,公文流转需要时间,一切得按章程规矩来。没有尚书局盖戳的手令,我们没这个权力给您办事。”
岑道风愈加气恼,另外两个地方同样是这般说的,官场踢皮球,相互推诿,来回来去打太极,好一副官腔。
欲见陛下,陛下却无力号召中书省等门户。主弱臣强,奸佞盘踞,偌大一个朝廷乌烟瘴气,沦为华阀私人的门第。
无奈之下,岑道风回转江州。
王戢的大本营在此,军营边的屯田已青青葱葱栽出嫩苗来,士兵轮流在校场演武,闲暇时候耕田种粮。
前几日江州还是一副荒废模样,短短的时间,便恢复了正常秩序,蒸蒸日上。
王戢的精兵透着股锐意,精神饱满,井然有序,气势凛然,熏天的杀气直冲霄汗,看上去战斗力极强。
岑道风欲见王戢,当面对质,索回荆州刺史之位,却被告知朝廷刚发来公文,荆州刺史由琅琊王氏的王瑜担任了。
这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
荆州刺史之位给了别人。
军帐内,王戢高踞于主帅宝座,乜着眼道:“荆州刺史一职确实交给王瑜了,念你此战有功,封你为王瑜麾下参军,日后再勉再厉,好自为之。”
参军,低阶军衔,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主帅的副官,是许多世家子弟嗤之以鼻的微末位置,比之荆州刺史远远弗如。
那王瑜好巧不巧正是多次给他下督战令的高官,平时游手好闲,颐指气使,是个根本不会上阵斩将搴旗的膏粱子弟。
军绩册上原本由他以火计绞杀的匈奴和羯族,功劳也统统记到了王瑜名下。
岑道风额头青筋暴起,忍无可忍。
答应了把荆州给他,他出生入死断掉一只手臂。结果琅琊王氏转头把荆州给了王瑜,相当于自己吞掉了荆州。
耳畔忽然响起老者的那句话:你得罪了什么人吧?
琅琊王氏当真要对付他。
现今这世道黑暗,皇帝垂拱,士族当政,流民出力,战功越高打压越狠。
岑道风飒然抬起凶目,骨节攥得嘎吱直响:“王将军,您非要如此吗?”
跟岑道风一起在火海血雨中厮杀的将军义愤填膺,造反起义,意欲直接剪灭王戢,声嘶力竭在军营中反抗起来。
“给我们将军荆州刺史之职!给我们将军荆州刺史之职!给他应有的待遇!”
军队哗变,王戢大怒,当即命人扣押了岑道风,以谋反罪军法处置。
因为荆州刺史的位置,昔日并肩作战的两位主帅自相残杀。
岑道风被押出军帐,剥光上衣,双臂捆缚,白花花的铡刀悬在头顶。他依旧憋着一口气不服输,挺直脊梁骨,大义凛凛,对王戢蔑然投来烈火般的憎意。
千钧一发之际,陈留王司马玖带着皇帝的手书和大军前来救场。
“刀下留人……!”
司马玖气喘吁吁,对王戢恭敬揖了揖,道:“陛下知岑将军和王将军您有些误会,特意吩咐小王前来察看。”
司马玖为皇室宗亲,娶了岑道风的妹妹,和岑道风是盟友加姻亲关系。此刻岑道风即将被斩,他不能坐视不理。
王戢面色铁青,神情倨傲,并没起身相迎,显然存着杀人的心思。
司马玖焦急,对岑道风连连使眼色,责备道:“王将军按朝中诏令办事,论功行赏,原是公平公正。岑将军您怎能纵容手下哗变,冒犯主帅?快快给王将军赔礼。”
岑道风解了束缚,死中得脱,膝盖沉甸甸重似千钧,牙关咬碎,最终还是单膝跪下,眼睛耻辱得快要滴血,请罪道:“末将无礼,王将军……恕罪!”
司马玖从中当和事佬,又对王戢道:“岑将军一时冲动,绝无谋反之心,还望王将军大人有大量暂且饶恕岑将军这一回,陛下希望二位重归于好。”
司马玖拿皇帝压人,意图使琅琊王氏心存忌惮,放过岑道风。
王戢并不吃这套,冷冷淡淡道:“诏令都是朝廷下达的,本帅照做而已,岂能左右。岑将军不会因为没得到荆州刺史之位,便对本帅心怀狷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