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将反
王戢那封大逆不道的问罪信先寄给了郎灵寂, 郎灵寂阅罢之后却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并未给出任何意见。
“大将军,琅琊王这是何意?”
王戢擦拭着宝剑, 一边睥睨那封信。
凭郎灵寂的内敛, 既无明显阻挠便是默许。若郎灵寂认为此事做不得,定会直截了当告知,比如之前打江州后想乘胜追击打荆州, 他就明确说不可以。
而今郎灵寂什么都没说,事情有一定的可行性, 态度暧昧, 试探一下未尝不可。
看来, 时机真是到了。
王戢心中有数。
“按原计划进行。”
王瑜点头称诺,道:“琅琊王还让我把此物交给您。”
王瑜负责此番的送信,从怀中掏出一油布包,密密层层裹得严实, 打开,俨然是一摞厚厚的书册, 扉页写着“王戢亲启”, 沉甸甸的,每字皆是郎灵寂亲笔。
王戢半信半疑翻开书册,内心激灵灵猛然震颤,瞳孔暴睁, 手指都跟着抖。
此乃琅琊王氏与皇室作战的谋略及布防图, 共计三十三大页, 巨细无漏, 丰富设想了各种突发情况。
通篇,郎灵寂只强调一个原则——
速战速决。
起兵要速战速决, 越快越好。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快刀斩乱麻,莫要恋战,沉溺在拖泥带水的鏖战中横生枝节。
至于具体缘由,纸面篇幅有限,内容设密,郎灵寂未及明说。
王戢紧紧攥着这些布局和策略,深深吸了口气,略略激动,如获至宝,有此秘籍大事可成,建康可破。
郎灵寂既叫他速战速定有深隐的含义,他只照做便是,绝无差错。
本来以为此番郎灵寂被囚建康,他必须得靠自己的能力孤军奋战了。既有郎灵寂襄助,万事可成。
王戢信心倍增,遂将问责信重新封好,打上铅印,正式寄给建康的皇帝。
随即亲上点兵台,咚咚擂鼓,鼓声沉闷而磅礴,鼓点由小及大由疏及密,铿锵然飘荡在长江萧瑟的寒风中。
咚,咚,咚。
汹涌的鼓声将土地震裂。
逐鹿建康,问鼎天下。
将士们闻声纷纷聚集,鳞次栉比,热血冲冠,齐齐拜于主帅麾下,轰如雷声。
王戢高高伫立于点将台,扔掉鼓槌,唰地一声拔剑,血酒祭苍天,高喊:
“众将!”
他眼灿灿如岩下电,蜂目豺声,雄豪万丈,奇拔磊落,堂堂风骨端如岳,凛凛神姿秀人奎,野心炽热,猎猎红缨和斗篷飒然吹拂在高台之风中。
“朝中奸佞横行,孙寿、司马玖、岑道风等权臣把持朝政,悖逆不道,谗言诽谤琅琊王等有功的臣子,陛下为其蛊惑,百官趑趄嗫嚅,社稷将崩!”
“本帅为人臣子,常年征战在外未尽匡扶朝政之责,时常怀惭。今朝野危如累卵,本帅不愿屈膝变节,决心进京清君侧,还社稷一个安宁!此番本帅直渡建康,追随者封王列侯,赏金千两!”
他一番话嚷得人豪气冲天,自诩为正义之师,有种荡平天下的雄心壮志,听来令人心旌摇曳,热血沸腾。
自古行军打仗最忌师出无名,王戢打着“清君侧”的名头,很好遮掩了自己的私心,使造反之事正义凛然。
发兵只为清君侧。
若皇帝肯醒悟悔改,诛杀孙寿等奸佞,答应琅琊王氏的要求,王戢愿意立即退兵与朝廷握手言和,一如既往侍奉君王。否则,皇宫会被践踏成马前泥。
一碗碗血酒送到行伍中,兵卒仰脖灌尽血酒后,啪啦将碗摔碎,声势浩大如雷,俱言“末将愿誓死追随大将军——”
王戢举臂号召,一呼百应。
王戢盘踞江荆畛域多年,将士是他个个培育操练起来的,土地是他寸寸浇灌耕种的,江州屯有军田,豢养民兵,粮草丰富,辎重齐全,天时地利人和,具备了打胜仗的全部要素。
他想造反仅仅一句话的事。
接下来,完全看皇帝是否识趣了。
……
信遥遥寄到了建康。
司马淮阅罢悚然骇惊,脑袋嗡的剧震,呼吸下意识冻结,连掌中的朱笔都拿不稳了,信的字里行间透露着汹汹杀气。
王戢将反。
王戢以不臣之心上奏逼迫皇帝,用词强硬态度激烈,绝非臣子之言,明晃晃署上大名,逼宫之意跃然纸上。
王戢信中要求一郎灵寂官复原职,二交还梁州,三实行九品官人法。
件件皆踩在底线上,件件皆越过了雷池,司马淮决不能答应,唯有开战。
司马淮紧急召集孙寿、司马玖、岑道风等心腹到太极殿秘密议事。
漏夜,太极殿中灯火通明。
“琅琊王氏名义上清君侧,实则行逼宫谋逆之事,众卿家有何良策?”
台下众卿一言不发。
如今这局面,谁帮皇帝出谋划策,谁就彻底站在了琅琊王氏的对立面。
王戢的大军足以摧天灭地,扫荡江南大地,在这场双方实力悬殊的较量中,胜负未决,谁敢公然与琅琊王氏为敌?
自家的身价性命永远是第一位的。
司马淮极度失望,沉声道:“众卿何故沉默?”
昏黄的蜡烛燃在太极殿中,烛油如泪流淌,光亮衰减得极快,只能模糊照亮一小片区域,黑暗吞噬着事物。
大多数臣子畏畏缩缩垂着脑袋,在官场上敲竹杠捞红包他们是一把好手,真论出谋划策率军打仗,却是怂包中的怂包。
王戢大军压境,皇宫充斥着绝望。
其实避免这场祸事很简单,承认琅琊王氏天下共主的地位即可,“王与马,共天下”,两家均相安无事。
可皇帝不愿再与权臣分享江山了。
岑道风吸了口气,道:“陛下,末将曾向您禀告过,若要与王戢开展至少需要三年的筹备时间,否则胜算为零。而今末将才刚得梁州,百废待兴,完完全全是光杆将军一个,手上没有筹码。”
司马淮烦躁地摇了摇头,并不愿听这等开脱之辞。王戢已然下了战书,皇室为了捍卫尊严必须奋勇迎战。
孙寿厌憎岑道风的隐忍谨慎,较为激进,“陛下,琅琊王氏早有反心,如今篡逆,何不借机诛杀王家满门以绝后患?”
自古谋逆者难逃死罪。
将谋逆的罪名扣死在王氏头上,天下诸侯皆会入京勤王。王戢纵使手握重兵,还能对抗得了天下人?
王戢的最强帮手郎灵寂正在京中,先杀了郎灵寂,再屠戮王氏满门无分男女老幼,王戢必然阵脚大乱,不攻自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