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李轻鹞压下鼻间微微酸意,把哥哥那张遥远的笑脸从脑海中暂时抹去,继续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把Luna当女儿养的?”
听谢荣城的话音,一开始,他只是想帮刘婷妹。你说这是将死之人的疯狂也好、突发善心也好。显然,起初他并没有把她看得像女儿那么重。
“你很会问问题,总是往人心最深的地方挖一铲子。”谢荣城微笑,他走得有些累了,微微喘着,手扶着栏杆站定,“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七年了,Luna一直在我身边,她的所有变化,所有努力,所有真诚、痛苦和愤怒,我都看得到。”
也许是从在那栋冷清的大房子里,两人相依为命的生活开始;是从她以横扫一切的孤勇和魄力,在学业上不断带给谢荣城无限荣光开始;是从他对外假称她是失散多年的私生女,他的亲弟弟亲妹妹坚决不认,而她理直气壮果断回击把他们赶出房子开始;又或者是从他多次卧病在床,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开始……
谢荣城记不清了。但他印象最深的,是他病得最重那次,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但最终还是抢救了回来,又多活了几年。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进手术室前,Luna就一直守在身边;当他醒来时,她依然伏在床边,没有离开。
他很虚弱,捏了捏她的手,她立刻醒来,露出憔悴的容颜。可能她因为缺觉,还迷迷糊糊的。他对她笑了一下,无声地说:“傻孩子。”
她却说:“谢荣城,你能不能别死?”
“为什么?”
她把脸埋在他枯槁的掌心,眼泪淌了他满手。她说:“我这辈子,遇到很多坏人,也遇到很多好人,不求回报的帮我。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李谨诚,一个就是你。你不要死,你们都不能死,你多活几年,陪陪我。”
谢荣城五十几的人了,一辈子什么苦没吃过,什么风浪没见过。他却因这个小姑娘的几句话,在病中潸然泪下:“好……我不死……我还要看我们Luna……幸福地生活……”
她在他的掌心里笑了,小声说:“Thank you,谢爸爸。”
——
等谢荣城病情稳定,又可以下床后,就正式把她叫到办公室谈了,两人面前摆放的是一纸收养协议。
“从今天起,正式认我当爸爸,不要再叫什么谢爸爸。我没有亲生儿女,亲弟弟妹妹也靠不住,一心只想让我过继他们的孩子,家产全给他们。他们没本事,将来守不住我一辈子的产业。但是你守得住。还有我那个假儿子,一心想认回来,说什么养恩大于生恩。哼,鬼扯,所有觊觎我财产的人,都不让他们如意。
当我的女儿,我把所有家产都给你。我死前会把那些亲戚都逐出公司,不挡你的路,这些年他们捞得也够下半辈子花了。一想到收养你,能让所有人都气死,我就开心得不得了。”
Luna却摇摇头,说:“没有必要,等我大学毕业,赚够足够的钱还给你,就要去做自己的事,你知道我必须去做。”
谢荣城其实已经后悔,两人最开始的协定了。那时候他只是随手帮一个人,她最后打算如何复仇,成功与否,又要付出什么代价,与他无关。可现在,他是真心把她当女儿。对于女儿,他当然希望她能够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而不是活在仇恨中。
谢荣城甚至想过,自己替她动手。可是在那次谈话后,Luna就拒绝谈及过去的事,约莫是猜出他的意图。而他也不复当年健康年轻,病情经常不稳定,也无力去替她谋划。更何况大陆不比香港,法制更加严格,他的很多人脉手段,也无法使出。
他也很清楚,Luna不希望他插手。
……
“其实我动摇过她的意志,也许差一点就成功了。”谢荣城叹息道。李轻鹞扶着他,一步步走回轮椅所在的位置。
“那为什么……”
“我不止一次跟她谈心,企图潜移默化令她放弃报仇,或者至少不要自己动手。
我问她,你在商学院学了这么多年,我也教了你这么久,你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有多精彩,你也看到了自己让人惊艳的才华。你只要退一步,忘却那些事,就能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我的商业帝国,我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丰硕成果,等着你去统帅。你还这么年轻,完全可以再结识一个品行能力兼优的青年才俊,从此过上全新的完美人生。
我还对她说,你曾经失去的人生,现在已经找回来了,上天偿还给你了,甚至比以前更好。这是多少人奋斗几辈子,都没有的前途。她也犹豫了,因为她清楚知道,只要她退一步,只要她放下过去,未来会有多么美妙,多么快活幸福。我多么希望她能改变主意,留在我身边,留在香港啊。
后来我才明白,一开始,是我在救她,帮她。可实际上,是她在救我。这些年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切自己早已忘记或者失去的东西:青春、纯真、善良、坚韧……也看到了她的悲苦和不屈。是她让我越来越不孤单,越来越平和。我开始真正忘记人生的所有仇恨和不甘,开始已享受余生——因为我拥有了这么好的女儿。因为我知道,如果当年没有抛弃发妻和亲生女儿,那么现在我谢荣城的女儿,就该是这个样子。她填补了我人生的最大缺憾,我无比地感激她。我们不仅是父女,还是朋友,是人生的同伴。
可是,Luna治愈了我,我却没能治愈她,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回头。你问我那个晚上,我也不知道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后来的Luna,哪怕拥有了梦想中的一切。刘婷妹的灵魂,却一直困在朝阳家园,困在那个晚上,没有出来过。”
谢荣城在轮椅坐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干眼角的泪。李轻鹞转头看着远方水面,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
很快,谢荣城的情绪已恢复沉和,他说:“她计划了什么,做了什么,我统统不知道,她确实也不会对我说。那是她的人生选择,我无权干涉,并且已经做好准备,等待一切可能的结果。毕竟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谁的劝也不听。你看,她是不是还是很像我?推我回去吧,姑娘,我有些累了。”
李轻鹞的手抓在轮椅后背上,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讲。”
她从侧面盯着他那双深沉睿智的眼睛:“在香港的那几年,Luna有没有杀过人?”
谢荣城的喉结动了动,眼睛一直看着前方,直至她把他推回小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