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山娃子说过话, 再也无法承受般痛苦地蹲下/身,汗如雨下。

“我为什么会忘记……我怎么会忘记……”

姜遗光却慢慢后退了两步。

收鬼之人,在镜中必将遭受厉鬼最大的恶意。

他暂时摆脱了幻象,可是……厉鬼会放过他吗?

山娃子哭得这么难过, 但, 全村都在做的事, 真能瞒过他吗?

姜遗光心里觉得有蹊跷,可山娃子哭的太厉害了,太真实了, 他完全看不出破绽。

山娃子先是用官话哭,又说起了方言,不断地向木屋下的亡魂们道歉。阿笨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也跟着落下泪来,把脸上的泥土冲出一道道沟壑。

月光明朗, 两人的影子逐渐扭动。

“快跑吧。”

黎恪拉着贞娘缓缓后退。

本以为跟在山娃子身边能安全几分,现在看来,在他身边可能更加危险。那些埋葬在小木屋下的亡魂,即便无法报复山娃子, 还不能报复他们吗?

姜遗光拉了一把山娃子, 让正在哭泣的两个孩子醒转过来:“快跑。”

不能让他们想起自己早已死去,否则, 他们会在镜中变成最恐怖的厉鬼。

一抬眼,麦田中的稻草人竟又近了些。风吹动稻草人簌簌作响。而麦田中央小路的尽头,隐约能见到几个身影晃动, 只是夜里太黑, 实在看不清面容。

山娃子也反应过来,抓着阿笨的手就往后跑。几人压低声音穿梭在林间, 不敢叫远处那帮人听见动静。

原以为只要躲过这一遭就好,但现在看来,今晚并不是那么好过的,一旦被发现,后果难料。

“小声一点,别让他们发现。我们趁这机会出村口去。”黎恪小声说,“他们都来寻人了,这时村口应该没有人,或者只有一两个守着。”

贞娘抓着阿笨,安慰她:“莫怕,我们一定不会让你被发现的。”她只猜测出这场死劫或和山娃子有关,完全没有想有两个厉鬼的可能性。这话虽是说给山娃子听,却也带了几分真心。

山娃子转述了,阿笨含泪点点头。

一行人在夜色掩护中悄悄往村口去,原路折返,穿过密集黢黑的丛林,两个孩子胸膛中心跳如擂鼓。

实在……太安静了。

静到有些可怕,只有远处的叫喊声传来,近处好似蚊虫声都不见。

阿笨小心地跟在山娃子后面,姜遗光走在最前头,黎恪和贞娘在走在最后。

走着走着,黎恪回头看了一眼。

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挠了挠他的后背。

贞娘回头拉拉他:“怎么停了?可是有什么不妥?”黎恪忙转回头应道:“无事,是我多心了。”

但,就在转头向前看的一刹那,黎恪停下了脚步。

贞娘……为何在扭头时,将头全部扭了过来?

身子完全背过去,唯有一颗头颅正对着自己。

黎恪当机立断,猛地甩开贞娘往前跑,低喝道:“善多!快走。”说着就要拉上姜遗光,但他伸出去的手却只抓到了一团沙软的事物。

再看去,他牵着的哪里还是姜遗光?却是一个脸上用墨简单涂了一张流泪模样的稻草人。

此刻,他站在麦田中央,前后稻草扎人渐渐围过来,只觉浑身冰凉。

不,不能慌,心慌则乱。

黎恪他还能镇定住,悄无声息打量四周。他能察觉到,那些稻草人看着没有动静,但他每眨一次眼睛,那些东西就更近一些。

被他甩在地上的稻草人晃晃悠悠抽动着身体爬起来,好似被胡乱操纵的木偶人。

终于,对姜遗光下手不成,开始针对自己了么?

是只有他一个,还是所有人都卷入了幻象中?

黎恪轻轻转头看向四周,发觉有一处缝隙后,猛地拔腿就跑。可他才迈出一步,脚下便踏了个空。

眼前一花,再睁眼时,他又落到了一处全然陌生的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四肢全都缠上了布条,挣不脱,逃不掉,无论怎样挣扎都好似使劲儿在了棉花上。渐渐的,黎恪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

这是……他们来时住的木屋!

桌边一圈儿坐了整整齐齐七个人,正在说着什么,可又听不清。黎恪发觉自己被布条吊在高处,不断晃悠,以至眼前情景也跟着晃荡看不清楚,只觉那七个人有些眼熟。

再仔细看时,黎恪冷汗都落了下来。

那七个人,全都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裳。其中一人仰面向上看,眸子涣散渗着血丝,那张脸……不是梁天冬还能是谁?

其他几“人”亦慢慢抬起头,一张张墨水粗糙涂出的脸,却穿着他们六人的衣裳。

尖锐、模糊、嘶哑、高亢的讨论声,四面八方传来,地面渗出血,一点点漫过乌木色地砖。

黎恪只觉得身上火辣辣地疼,手臂也是一疼,努力扭头看去,自己手上不知何时撕落一大块皮,露出黄白带血的肉。

他心有所感,往下看去,穿着自己衣裳的稻草人露出的一边手臂,糊上了人皮,鼓鼓囊囊裹在外。

……

另一边,几人悄悄赶路。

经过他们方才生起的一滩小小篝火,姜遗光再度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山娃子两人也闻到了,阿笨更加害怕。绕过篝火堆朝靠近河边的方向走。

夜晚的河水好似将整片夜空都浸在了水里,黑沉沉如一汪墨,漂浮着点点星光。

河中央,隐约水流声响起。

贞娘本不在意,无意间一瞥,却被河水中的什么东西吸引去了,那河水正中央,冒出来一团黑黑的东西,不断往外冒,一点点变大,靠近。

那是什么?瞧着好生眼熟。

贞娘不由得凑近了些看看,她想,要是那是一艘船就好,他们可以坐船离开。

那东西漂得越来越近,远远地看,是一条狭长犹如小木舟的事物。渐渐漂来了岸边,贞娘凑地更近去看……

水波荡开“船头”水草,露出一张苍白青肿的脸,还带着淡淡的安详微笑。

奇怪,这人可真眼熟,我曾在哪里见过?

此刻的贞娘,听不见阿笨焦急的叫喊,其他人伸手去拉也不理会,直直往河中央淌去。

河水一点点没入她的足背,小腿……再渐渐往上,要将她整个人淹没进无尽冰凉之中。

“河里也淹死过人……河里也有……”山娃子双目无神,“我怎么会忘记?好奇怪……”

姜遗光方才要拉住贞娘,甚至要打晕她,可手刃击在贞娘后颈,却好似砍在了一块冷硬的木头上。他便知道,这又不是人了。

河里也埋葬了无数亡魂。

阿笨哭着求山娃子:“你别去想了,忘了就忘了,我们快点走吧,要是他们抓住你,他们也会打你的,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