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睁开眼, 天已经黑了。

桌上点了灯,烛光幽幽,姜遗光睁眼看了看,发觉自己躺在庄子上的房间里, 枕边放着山海镜。

他应当昏迷了好几日, 身上换了药, 灼烧感连同药的清凉感一并黏着,嘴里弥漫着一股参味。他披散着头发坐起来,比了比, 发现自己头发竟没短。

姜遗光披衣下床,镜子带在身上,推开门去。楼下有两个仆妇点了灯守夜,见他起来,连忙起身行礼。

“小公子, 你睡了两天了,现在饿不饿?”其中一个仆妇问。

“灶里还生着火,想吃什么咱给你做。”

另一个仆妇说:“大夫说了,还是要吃些好克化的, 给你煮些粥?”

姜遗光:“麻烦了。”

他看着就单薄, 一个仆妇去小厨房生火做饭,另一个就上去开了箱子, 取下一件薄斗篷给他裹上:“夜里风大,小心再吹着凉了。”

斗篷一裹,整个人看起来更小, 坐在椅子上, 捧着茶,盯着那盆炭火发呆。

“小公子, 庄上又来了个人。”那仆妇说。

姜遗光终于把目光收回来:“是谁?”

仆妇笑道:“看着比你大点儿,昨天来的,那时你还病着,就不知道。他搬到岑公子原来的院子里了。”

那仆妇左看右看,低声说:“听说是晋省的学生,姓张,我看着有点不好打交道的样子,不怎么说话。”

她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位也不怎么说话,连忙补救:“他瞧着有点看不起人呢。”

姜遗光垂着眼睛,继续盯着那堆炭火发呆,不知有没有听见。

他还记得自己埋在火堆里的感觉,浓烟滚滚,身上没有一处不是滚烫的,血流出来就被立刻烤干了。

火堆中,厉鬼凄厉哀嚎……

他好像……以前也见过大火。

奇怪,是什么时候?他竟忘了么?

小厨房那头已飘来了香味,豌豆在谷米中煮开了花,加了栗子和蜜,一碗甜津津的并四样小菜端上来。姜遗光坐在桌边吃,两个仆妇边烤火聊天,一边时不时慈爱地看着这位小公子。

“还要不要别的?”

姜遗光摇摇头:“不用了。”

他想了想,说:“劳烦,请帮我打听一位姓黎的人,黎慎之,大名黎恪。”

陈五突然出现,毫发无伤,但他自己也有些惊异,这件事或和黎恪有关。

而且……和许多人不同,他从黎恪身上察觉到了某种善意。这种善意他已很久没有感觉过。

两名仆妇记下了。

厨房里烧了水,舀了些让他洗漱完,再回房睡下。

两仆妇一人去收拾厨房,一人写了条子报上去。去厨房的进门就觉得有些怪。

方才她从柜子里拿了蜜糖出来,大约是忘了合盖子,有一滴落在了台面上。只一小会儿的功夫,桌台上就爬满了蚂蚁。

密密麻麻,乌黢黢一大片,叫她吓了一跳。

仆妇直接从锅里舀了滚水,一大瓢浇下去。那堆蚂蚁冲到了地上,大都烫死了,还有些抱成团滚落下去,变成一颗黑球。

仆妇瞧着也有点瘆人,从灶里抽了根燃着的柴,盖下去,滋滋作响,一股烧焦后的糊味儿传来。

可能是这两天下雨,生了蚊虫吧?仆妇没当回事,继续用火去燎那些蚂蚁,完了再把柴火塞回灶膛,转身拿了扫把来扫。

她刚抬起头,就吓了一跳。

“小公子,你怎么突然下来了?”

姜遗光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了门边,盯着她扫地上那堆蚂蚁堆成小山的尸体。

“没什么好看的,这儿虫多,你上去休息了,我等会儿扫好,过两天撒点药。”仆妇笑着劝他。

姜遗光这才说:“好。”

他看一眼地上那堆蚂蚁,目光有些古怪:“我闻到了烧焦味才下来的。”算是解释。

仆妇把人劝走,关上门打扫,以免味道飘出去。

厨房外,一列蚂蚁整整齐齐往树下爬。

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天光大亮,姜遗光才下来。

仆妇带着几个丫头四处查看,墙角的洞眼儿拿石灰堵了,用艾草、苍术、丁香等药裹成纸卷,一个个屋子角落去熏,再撒上雄黄粉。仓库里放着的家具也全都拉到了另一处院子晒。

姜遗光见到了那个新来的据说不好相处的人。

他住在岑筠原来的院子里,仆妇们要驱虫,拿着书退了出来。看见姜遗光同样从院里走出,冷冷淡淡瞥一眼,扭过头去。

任槐凑在他身边,小声说:“善多,没必要和他计较,他那个人就是这样,谁说话也不理。”

任槐原对姜遗光有些微词,可见姜遗光从死劫中回来,满身伤躺在床上时,他又觉得自己太过狭隘,竟和一未加冠的小儿计较。

加上来了个真正不好相处的张某人,再回想起姜遗光时,便只能想起对方好处了。

任槐给他倒了杯茶,两人坐在大院里看书、晒太阳。任槐左看右看,问:“善多,你怎么把自己伤得这样重?在里头遇见了什么?”

姜遗光扫他一眼,发觉他这句话没什么恶意,只是想打探,便将自己的遭遇简单提了一句:“被火烧了。”

“那可挺疼的。”任槐想想,就觉得自己身上也热了起来。

性子不好的那人冷冰冰地扫了他们一眼,转身走了。任槐这才松了口气,和他说:“那人姓张,字淮溪,大名不详,从江西来,平常不怎么说话,问他也不搭理,你可少同他打交道。”

姜遗光等他说完后才问:“可我听说他从晋省来的。”

任槐说:“听他自己说祖籍在晋省,后随生母搬到江西,户籍也迁了过去。”

他啧啧两声:“北地学子往南迁,还是迁到江西,实在是……”想想就有些同情张淮溪。

姜遗光也曾听南夫子说过,科举虽统一划线,可每省比例不一,因而几乎届届都有南北方学子之争。

南夫子也曾感叹过,才气南移。过往三届状元,无一不出自南方。而南方中竞争最激烈的省,莫过于江西、闽省等地。

从晋省转到江西,于张淮溪而言,科举要更困难许多。

姜遗光不打算科举,对此不说话。任槐感叹完,才想起眼前这人是个白身,忙以茶代酒自罚一杯,以示歉意。

“说到江西人,最近京中有个很出名的江西才子,姓贺,贺道元,大家都在押他是否能得今年恩科头名。”任槐笑道,“只可惜我得在这庄子上,无缘得见那位才子风光。”

姜遗光不置可否。

任槐见他不感兴趣,才说起别的话题。

“听说,那位贺道元前几日昏迷在小巷里。一并被发现的,还有一位衣裳不整的妇人。”任槐神色凝重几分,“那妇人醒来后就疯了,近卫把人送回了家,听闻她夫家姓黎,这几日出远门未归。贺道元现在还没清醒,被近卫安排住在客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