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太阳总算出来了。
一点晨光照在江水上, 为整夜的惊险落下短暂结局。
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船上所有人松口气之余,更加严阵以待。谁也不知道,江水下有什么, 海娘子又会在什么时候发怒。
“海娘子吃了贡品, 会原谅我们的。”一个船夫说。
其他四人都去睡了, 姜遗光换过衣服,随船夫、士兵们吃过早饭。经过昨晚动荡,士兵少了八个, 船夫少了两个,大伙儿坐在一块聊天。
姜遗光听见那船夫这么说,问:“以前海娘子也发怒过吗?”
船夫道:“当然有。海娘子庇佑着我们,对我们有大恩大德。那些对海娘子不恭敬的人,海娘子自然会发怒惩戒。”
“能和我说说么?”少年看上去很诚恳, “这么多年,海娘子经常发怒么?”
船夫警觉过来,含混道:“小公子可别浑说。海娘子可慈悲呢,是别人不敬她, 她才要生气。”
姜遗光看一眼周围一圈, 在甲板上晒太阳的一众人中,没有昨晚那个说故事的老船夫。
他还记得, 那人姓陈,旁人叫他陈阿大。
他问:“既然你们都不知道,我就问昨晚的陈阿大, 他看着航海更久, 知道多些。”
说话间,他从袖中取出一小颗宝珠, 翻转在指尖。
陈阿大不在,那船夫年龄也不小,两鬓斑白,见姜遗光翻珠子玩,眼睛先被那明光晃得发晕,又佯怒道:“放屁,老子我当年出海的时候他还在喝奶呢!”寻常少年这么说他不当回事,这船上的五个人可都是贵人,他怎么能在贵人面前丢份?
姜遗光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他,没有在意他的粗话,那颗珠子有意无意把在手上玩。
渡劫时,鬼要什么,便给它什么。
人也一样,人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恐惧什么,就让他知道,违背自己,会面临什么。
这样,他就会听从你,畏惧你,为你所用。
姜遗光冷冷地觑他一眼,目光冷厉。
船夫缩了缩,继续道:“小公子,又不是只有他见过,我也见过。”
“真的吗?”姜遗光怀疑,看一眼其他人,“大家都见过?”
“那当然。”
“小的在海上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起来。
“昨天晚上那些贵人也问了。”
姜遗光露出一个再真心实意不过的笑,说:“我知道,他们都和我说了,我要听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对,我不要听海娘子,我要听其他奇怪的东西。”姜遗光此刻就像一个真正的好奇的少年郎,“在海上航行这么多年,都遇到了什么怪事?越奇怪越好。”
这些普通船夫士兵,只要知道海娘子就好,不要叫他们得知这江水下的冤魂作祟。
姜遗光想了想:“就比如,我曾经听一个人说,他很久以前有个朋友,在海中打渔时,捞上一个大蚌,很大很大,张开臂抱不住,打开蚌以后,你们猜,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
众人来了兴趣,士兵们坐在周边也竖起了耳朵。
“是一具尸体。”
“这算什么啊。”众人嘘他。
姜遗光说:“那可不是普通的尸体,是一具鲛人的尸体,体长九尺有余,手指间长软蹼,通身莹白,身上裹了一层鲛纱,浸水不湿,火烧不坏,蚌里还有一颗鲛人珠。”
“当真?后来那鲛纱呢?”
“鲛人珠呢?”
“听说还有鲛油,用鲛人尸身熬油,一滴能烧数月不止,能用鲛人油做长明灯。”
“后来,鲛人回海里去了。”姜遗光说,“那人要把鲛人抱出来时,发现已经死去的鲛人又落了滴泪,于心不忍,就乘船把蚌壳连带鲛人送回大海中,推了下去。”
“他只收走了一颗鲛珠。”
一船夫啧啧两声:“鲛珠也值钱哪。”
“可惜了可惜了,要把鲛纱也收了,能买得起一整条大船。”
“后来,他把那颗鲛珠传下去,当传家宝。但可惜他的儿子不争气,整日游手好闲,好赌钱,把家产都输了个干净。后来,这鲛人珠被他随便卖了,不知所踪……”
其余人一呆。
“实在可恶,若我是他爹,能从地下出来日日入他的梦!”
“现在那败家子如何了?”
姜遗光摇摇头,微笑:“我也不知道。”他道,“我的故事说完了,该轮到你们了。”
他又从荷包里取出九颗宝珠,亮闪闪,圆润润:“有比这个更离奇的事吗?”
一士兵大声道:“当然有!小公子你且听好了。”
和海娘子无关,他曾有个好兄弟,在一次出海时落下船死了,尸首也没找着。当时一道出去的人都难过不已,他夫人给他准备衣冠冢下葬。
头七的那一晚,不少人帮忙守灵堂。他也在其中,子时过后,大多数人都迷迷糊糊阖眼了,只有他还清醒着。
他还记得那一晚,明明在屋子里,却忽然吹起了湿冷咸腥的海风,这一吹,把不少人都吹得睡熟了,唯独他拼命睁着眼,看满堂白灯笼晃悠,纸人簌簌抖动。
他亲眼看见灵堂外走进来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脚印,那脚印一直走到了棺材边。很快,棺材里铺着的衣物就全湿了。
在那一刻,他听到了大海的声音。
只是后来他说出去,无人信,就连好兄弟的夫人也不信。再后来,他夫人改嫁,就更不提了。
姜遗光看向他:“你听见了大海的声音?那是什么样的?”
那士兵挠挠头:“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反正,就听到的时候,我就感觉那是大海的声音。好像海里有人说话。”
他身边一个面色黑红的汉子笑他:“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拿来说?天天都说,咱耳朵里都长茧子了。”
姜遗光疑心那大海的声音或许又是什么鬼祟,但听红黑脸汉子这么夸口,转问:“这位大哥,你还见过更古怪的事吗?”
红黑脸大汉拍胸脯:“自然。”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我是闽省人,在我们家长,有一种技艺,做纸扎。”
“平日里的纸扎,都是用在丧葬礼上,纸扎人纸扎马,金山银山牌坊门楼等,那些东西扎得高大,扎起来时费心,却只是在丧车游街时,和在灵堂上摆摆,之后就要一块烧了。”
“但还有一种,这种纸扎人不是平日丧葬用的人,相反,要扎得巴掌大小,越简单越好,又要看着像个人形,只是不能把眼睛画上。”
他一副卖关子的神秘兮兮模样,其他人很给面子,问:“那是用来做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