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京城。
风雨欲来。
创立白氏心学说的白冠文去往江南, 回京途中为赤月教余孽所害,毁其尸骨。幸得几位好汉进京传信,才让白家人得以迎回白冠文残骸。
消息一出,天下读书人震动。
当年白氏一门双儒, 何其风光?天底下有多少人没读过白慎远大儒的诗词?没阅过其策论?又有多少人没看过《白氏心学》一书?
竟被赤月教所害, 实在可恨!
其兄白慎远曾任帝师, 辞官多年,骤闻噩耗,潸然泪下, 穿素衣,背荆条,入宫乞求面圣。
谁也不知陛下和老师说了什么,只听闻白慎远离宫时,带了陛下的一道圣旨, 不知是真是假。
渐渐的,京中有传言流出,道帝星位不稳,有妖物作祟, 以至天上的文曲星和武曲星都掉下了一颗——那是为帝星挡灾。
谣言传得凶, 街头巷尾都能听见有人讨论这事儿,一会儿说起容大将军的死, 一会儿说起白大儒的去世,传闻越来越多,神乎其神, 闹得人心惶惶。
已经有反贼开始将本朝和前朝共论了, 前些日子因为陛下以各种手段灭佛一举,流言开始反扑。
一朝衰亡的原因多, 天灾人祸都不是最要紧的,若是君王英明、臣子忠心能干,自会渡过一切灾祸。可现在,陛下被妖邪迷惑,灭佛驱道,不敬神明,上天这才要降下警示,让陛下对神佛重抱敬畏之心。
陛下正在批折,太子求见。
太子正是为此事来的,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三叔家的小十一和儿臣私下交好,他打听到,京中有人印这样的书。”太子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来,放在桌上,“因事态紧急,儿臣先调兵围了那书馆,一个人都没放走,虽事出有因,到底未经父皇准许,特来向父皇请罪。”
天子六军十二卫,太子亦拥有一些护卫可调遣,皇帝心里清楚,接过那册子看了看。
乍一看没什么,不过用来打发时间的故事合集,可再去看,就能发现里面时不时夹杂着前朝反贼的话,煽动人心。
“你何罪之有,起来吧。”皇帝说道。
太子还担忧陛下会发怒,因里面有几句骂当朝昏君灭国之语,孰料,陛下看着看着,竟笑了起来。
“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只敢用这些下作手段。”陛下摇头笑笑。
“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交给你去办,记着,宁可错杀,不要放过。”陛下淡淡道,“让赤月教和前朝余孽猖獗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让他们收敛收敛了。”
太子沉默一会儿,再度离座跪下。
“孩儿有一事不明,还请父皇解惑。”
陛下道:“你问吧。”
太子仰起头:“为何让朝阳公主带兵去禹杭寻二弟?林将军在禹杭,又有父皇亲调的那几十人,为何还要皇妹亲去?”
朝阳带兵出发已经三天了,估计现在已经到了禹杭,陛下赐她虎符、黄金甲,并一把尚方宝剑,令林蒙恩完全服从公主,待找到二皇子后,再南下剿匪。
皇帝问:“你是作为一个太子问朕,还是作为一个兄长?”
太子毫不犹豫:“身为兄长。”
皇帝淡淡道:“因为她身上的龙气不比你少,要么你去,要么她去。”
禹杭一带危险极大,但总有人要前往险境,朝阳公主主动领命还要好些。
太子怔住了:“父皇,又是因为预言吗?”
皇帝道:“自然。”
太子便再无话可说。
若不是那个预言,他也未必能稳坐东宫。
太子恭敬叩头,起身告退。
那头,朝阳公主已带五百兵马到了禹杭。
都是从右羽林军中抽出的好手,一路护送她到了当地。进城后,才发现城中气氛有些诡异得不寻常。
林蒙恩连同周巡抚一同把禹杭城封了,不许进不许出,几千兵马守在城中,将整个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半个多月来,禹杭城里天天都在杀人,天天都在捉人,人心惶惶,谁也不知下一刻哪个人又成了反贼被抓走。
城外,活着的三十个持镜人和几个军队中小头目,看守着那批死囚。
死囚们一天只能吃一顿,夜里休息两个时辰,就要起来挖山。
没有趁手的工具,连个铲子都没有,只能用手挖。领头的几个大人说了,他们要挖出几个死在山里的贵人,还有几面宝镜,谁能挖到,谁就可以免除死刑犯身份。这样一来,即便再苦、再累,他们也要拖着手脚,用两只手去刨那些土,用力将大石块扛走,搬开。
小半个月下来,不过挖出一具而已。
一众持镜人商量了,不必所有人日日都来,只要几个在这儿就好,其他人分散开,以免惹来祸患。
今日,就轮到容楚岚和蒋昭明了。
一旦发现挖出了镜子,他们要立刻收起。若是让死囚身上的血沾着镜子导致对方入镜,那么,等他出来后,这死囚也不能活。
昔日高高山谷,因着山崩,塌成一大片滚石乱土覆盖的荒郊,死囚们衣衫褴褛,满身脏污臭气,埋着头在这片废墟上来来回回搬东西。
蒋昭明叹道:“容姑娘,你应当也听说了白大儒一事吧?”
容楚岚道:“听说过些。”
蒋昭明喃喃道:“都说是赤月教余孽所为,可我想不明白,那些赤月教的余孽到底是如何逃走的?”
按林将军的说法,实在可疑。
那么一大群人,就这么不见了?一夜之间,去了南方?
容楚岚道:“寻常人自然做不到,私以为,那赤月教的教主有些来头。”
民间多有奇人异士,皇家拥有山海镜,谁知道那赤月教教主会不会有别的什么手段?
蒋昭明啧啧两声:“一夜间带兵马神行千里,可真是威风……”
不像他们,手里拿着山海镜,听着厉害,能收世间一切诡异。可这些都是用命换来的,随时在生死边缘游走,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都难说。
在持镜人中,不乏有拿了钱财后放浪形骸的,还有些拿了镜想偷跑,只是这些人都活不长久,他们的镜子很快就成了无主之物,到了下一个人手里。
容楚岚淡淡道:“你和赤月教比?怎么不和这些人比?”她一指那群干活的死囚犯。
有一个估摸着累狠了,一个跟头栽下去,再也没起来。
一个妇人扑过去抱着他哭,被旁边的官兵拿鞭子抽开,又叫两个人把尸体移走,抬到一边的坑里。
坑底已经堆了不下百位尸首。
蒋昭明喷笑,连连摆手:“他们?”
他的目光有些古怪。
他们也能算人?
对于自小衣食富足,被父母宠爱着长大,能吃饱穿暖、读书识字的蒋昭明而言,这些话都不太会说、也不认识字,没有衣裳,不通礼仪,眼里只有吃和睡的未开化“人”。二者之间差异如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