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一句话说出, 黎三娘顺了顺气。
她想,兰姑说的恐怕也没错。
大黑狗的执念是什么?
他改不了自己的命运,也完全不想改,她原以为大黑狗创造这么个幻境是为了报复给他披上狗皮的人, 但既是这样, 为什么又要让一切变成一幅画?还让姜遗光踩死了画中绝大多数活物。
最可怕的就是, 他的执念,已经变成了对入镜人的执念,他只想报复他们, 让他们自相残杀而死。
到现在,甚至还把凌烛等人送来了。
挑明了他们藏在和睦表皮下的最深的暗潮汹涌。
黎三娘冷冷道:“凌烛,你最好把你的小心思收起来。否则,即便是我现在的状态,我要杀了你, 也易如反掌。”
凌烛一怔,忙摆摆手,略有些无奈地笑:“放心吧,我哪里敢, 我不过随口一说。”
黎三娘觉得不过一会儿不见, 凌烛竟变得令人讨厌了不少。
说话间,他们离位于王宫最中心的宫殿又近了不少。
一路上的气氛都不算太好。
秦素问怕得罪他们, 一句话都不敢说。景麒死气沉沉,好似一具行尸走肉,见到那大开的宫殿门, 也不过抬了抬眼睛, 一双满是死寂暮气的眼睛注视着那扇门。
“到了。”九公子道。
真到了,他们反而停在门外, 踟蹰不前。
里面会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们本以为里面住着毛虫国的王,谁知里面竟是画卷外的另一个世界。
“走吧。”黎三娘道,“慎之,还要麻烦你们了。”
一行人渐渐靠近,来到门槛下,你拉我我拉你,一个接一个,翻过了门槛。
几人都愣住了。
“怎么会……三娘不是说,这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吗?”黎恪皱眉。
“的确,怎么会是坟地……”黎三娘面色一白,“我们总不可能走错了吧?”
在她眼中,翻过门槛后,入目皆是漫山遍野密密麻麻隆起的坟包,惨白刻鲜红扭曲红字的坟碑一个接一个挨挨挤挤,不知有多少数。
“坟地?”九公子一怔,“我看见的,是一座荒废的宫殿……”
蛛网密布,厚厚尘灰覆盖住鲜亮的器具,金亮色青铜鼎生了绿色铜锈,艳丽纱幔重重叠叠,覆住一殿荒凉。
他甚至掩住口咳嗽几声,挥挥眼前灰尘,不叫自己呛住。
“我看见的,是一片花田。”黎恪同样怔怔说道。
是他在家中见过的花,层层叠叠开了满满一大殿。
妖娆、艳丽、血红的花,叫他忍不住去想,这些花如果拔起,是不是底下都缠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我们看的都不一样。”黎恪很快反省过来,“或许,这和我们自身有关,我们心里念着什么,就会看见什么。”
他忍不住去想,姜遗光在这殿里,会看见什么?
他回头去,刚想问黎三娘,扭过头的瞬间便生了一背冷汗。
方才和他站在一起的几人,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他背上的兰姑也不见了。
“九公子?三娘?”黎恪高声叫他们。
没有任何回应。
一片静悄悄,漫山红花轻晃,甜得发腻的香气扑来,如丝如绵,勾勾缠缠,绵软又汹涌地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阴冷的,令人不安的死寂。万花丛中,藏着冷厉杀机。
黎恪很快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必须渡过这片花海,走到正中,去找兰姑说的那棵树。
但是……
他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蕙娘之事,是他一生之痛,他能忍受自己为奴仆为人犬,但他到现在都无法释怀妻儿出事。
现在,他又想起来了。
想起自己的孩子,是怎么被蚂蚁啃食了内里,只剩一层皮的。
“乔儿……”
黎恪仰头望望,下定决心,往花丛中走去。
他小心地试探地踏出脚,踩下去,踩在了柔软的有些滑腻的泥土地上,微微下陷,却也站稳了,没有落下去。
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片花海,好似无尽头。
浓郁的花香中,有种形容不上来的糜烂气味。像是花香,又像是埋在泥土下那些尸骨腐烂的尸骨的气味。黎恪只觉自己头脑有些发晕了。
树……树在哪儿?
不是说,那棵树很大很大吗?为什么没有?
黎恪走了很远很远,他自己都不知走到了何处。眼前一大片鲜红似血的花被风一吹,卷起柔绵红雾,几欲迷人眼。
黎恪恍惚间,看到遥远之处,那儿似乎真的有一棵巨大榕树,繁茂枝叶不知有多广阔,自己隔着这样远,也能感受其遮天蔽日的气势。
他连忙向榕树跑去。
脚下淤泥逐渐软黏湿烂,那股腐臭甜香混合的糜烂的气味更浓郁,浓到黎恪几乎以为自己的鼻子要废了,再闻不出什么气味。他以为在榕树下会好些,远远看过去,榕树下可没有花丛。
但他到了花丛边缘,渐渐走近榕树遮挡下平整土地后,那股浓甜的香气也不过消散了一点点罢了。
和黎三娘的转述一样。
榕树生有无数“根须”,又细又长,几十根上百根一缕缕垂落,好似榕树也生了须发似的。
而现在,那些须发顶端,都吊着皮囊。
空荡干瘪的皮,有人的,有兽的,风仍在吹,那些人的脚尖、走兽的蹄爪便跟着晃动起来。一簇一簇扎堆吊着,属于人的头发也跟着飘。
何其诡异可怖的一幕。
若放在镜外,只怕寻常人看一眼就要吓晕了。
黎恪也心跳得很快,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去找兰姑说的树下的人。
和那些画。
若不出意外,他现在也踩在其他城池上,说不定,他脚下也有几十上百条人命。
不光如此,他每走一步,死在他脚下的性命就更多。
他低头看去,果然看到了地上跑来跑去的比蚂蚁大不了多少的东西,再仔细看,才能隐约辨认出来那些是什么走兽。
至于更小的人,他完全看不清了。
他忽然有点诡异地想明白了。
正如他很难把那些看都看不清的人当做自己的同类那般,那些野兽、他们猜测的作画人,又怎么会把他们当做同类?怎么会顾忌他们的性命?
就像……此刻的他一样。
黎恪看到了树下的人,他心一横,大步向那人跑去。
越跑近,越觉那人眼熟。
那人垂着头,散乱长发遮住了面庞,他的手脚都是不正常的诡异的瘦长,简直像有谁硬生生拉长了他的手脚似的,他坐在榕树下,看不清模样。
模糊的……
一切都是模糊的。
黎恪甚至看不出他穿了什么衣裳样式,但他就是觉得这是个男人,还是个自己熟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