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姜遗光接过, 翻看。

手札上的记录和王家族叔说得差不离,唯独有一点不一样。

王家人担忧穿着嫁衣下葬的新夫人会变成厉鬼,便没有真给她下葬,棺材里放的是新夫人衣冠。

真正的新夫人剥下了嫁衣, 穿上一身黑衣服。据说这样到了地底下, 小鬼们就会看不见她, 不会注意到她的冤屈。

她的四肢钉上桃木钉,不能挣扎;嘴上缝了红线,不能喊冤;被丢在一口八角井中封锁, 井沿与井盖刻符咒,好镇住她的亡魂,让她不能逃离。

而后,王家又让一部分下人佃户住在那儿,只要看好那口井, 不让人打开盖,那群人就可以拿回自己的卖身契。

姜遗光看到这儿,心下了然。

丁家村的那口井,和洛妄所说井边的黑衣女人……

没想到, 还有这种来头。

恐怕后来丁家村的人也不知道井里有什么吧?只是祖上口口相传下的禁忌, 让他们一步不敢侵犯。

姜遗光看完了手札,面上平静, 心里却难得生了更大的疑惑。

他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把这些看似杂乱的事件串在一起。

如果他那时没有去丁家村找丁阿婆,是不是自己即便渡过死劫后, 和九公子等人分开, 也不会来到星州,更不会找到这几家人?

如果自己没有去丁家村, 丁阿婆不会知道自己有镜子,就不会追杀,自己不会在追杀下打开那口井,放出亡魂,丁家村人也不会死。

他本以为一切是自己随心而为,可又像无形之中被谁引导着,一步步走到这一步。

巧合,还是人为?

可这样一来,又有疑点。

其一,丁阿婆不像蠢人,她如果从花瓶姑娘那儿知道山海镜,把自己骗去时,大可以做许多手脚。别的不说,下药、偷袭,或干脆用她的一些招数都可以,自己未必不会中招。现在想来,她那时似乎是在刻意激怒自己,让自己怀疑,再逃走。

如果她真的了解山海镜,她就该明白,自己绝不可能把山海镜交出去。

其二,那口井如此重要,又十分特别,为什么他一个外人进入时,她要坐在井边让自己注意到?

以至于自己逃跑时,故意打开井盖。

姜遗光把手札还给王家族叔时,心里已有了个猜测。

恐怕……那已经不完全是丁阿婆了吧?

至于卫家人为什么要做花瓶姑娘,恐怕也是因为他们明白,这世间的花瓶姑娘皆能共眼共心。只要把花瓶姑娘售卖出去,卫家就能得到许多双眼睛。

现在,王家应当还有花瓶姑娘吧?

他们靠花瓶姑娘知道了什么?

会不会也和丁阿婆一样,明白山海镜的秘密?

如果真是这样……这几家人恐怕都不能留。

姜遗光没有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他可没答应一定会救这三家人。

“开棺验尸,或者你们全家没命,你自己选一个。”姜遗光在众人希冀的目光中,说道。

“她已经逃出来了,她不会放过你们的。”

……

两家少爷在荃州替丁阿婆办丧。

一开始没什么人知道,后来消息扩散出去,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人来吊唁丁阿婆。

两人见有利可图,干脆在本地搭了大棚,请了和尚做个道场,又请游神、乐队、高跷、戏班子,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办起了丧事。

丁阿婆的尸首就这么放在了大棚中,躺在最好的棺材里,下头镇了从井里打上来最冰的水,隔小半个时辰就换一次,不叫她腐化。

这两位少爷还知道使了小厮跑腿回家一趟说这事儿。反正丁阿婆已经死了,他们既然请不回人去,干脆在这儿把丁阿婆的丧事办得大些,再宣扬宣扬武馆的宏威。

就这么着,热热闹闹的几天过去,每天都有人来送奠仪,上香火,哭灵声不绝于耳,大棚里香火不息。

唯独今晚不一样,头七晚,人群都散了。

头七晚,回魂夜,生人须回避,以免扰了亡灵。据说,头七那夜如果惊扰了回来看望的魂灵,让他想起来自己已死,那么……他会把打扰他的人一并带走。

灵堂里却还有一道小小的身影。

从丁家村里被领回来的那小孩靠着灵堂里的棺材边打盹,睡着睡着又醒过来,支撑着爬起,摸到灵堂里堆积的金银元宝,一一放进火盆里烧。一边烧,小孩一边念叨着“阿婆,我现在有人养,你不用担心……”

“他们说了会给你悬棺葬……山头已经看好了,保准是整个州最高的山……”

两家少爷连带着僧人们都没有在灵堂停留,没有派人守,一众人默契离开,没人知道这小孩偷溜进来了,竟然还在灵堂里烧纸。

魏少爷为了验证丁阿婆是不是真的能回来,在地面撒了薄薄的一层草木灰。夜里,烛火晃荡,谁也看不清。

大棚的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由外及里,一个又一个脚印踩在铺了灰的地面。

小男孩还趴在棺材边哭,肩膀一耸一耸,不断掉泪,泪珠啪嗒啪嗒砸在地面。

他的哭声很低,不敢让人听见,为此,他听见了从棺材里传来的声音。

滋啦,吱呀,或者是用别的词,总归他形容不出来可以用什么描述。他听见了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抖抖动,布料摩挲,像是他曾经夜里听见老鼠在柜子里蹿动一样。他好像听见了棺材里睡着的人在翻身。

厚重漆黑的棺材盖不断动弹,一震一震地,里面的东西要出来。

“阿婆?”小孩儿害怕了,怯怯叫一声。

棺材盖瞬间安静,不动了。

他身后,响起丁阿婆苍老的声音:“怎么不去睡觉?”

老人行走时拖拖踏踏带长音的脚步声,走一步喘几下,长长的喘气、咳嗽。香烛气味中,夹杂着老人身上独有的那股味道,

小孩儿惊喜回头:“阿婆!你果然来了!”

丁阿婆穿着一身黑,站在小孩儿身后,慈和地笑。

她的脸很白,白得发青,头发也很白,拄着拐杖一点一点往棺材边走来,在夜里,那张脸看着有些吓人。

“怎么不去睡觉?”丁阿婆又问。

小孩儿即便知道丁阿婆已经死了,也不觉害怕,他不认为丁阿婆会害自己,但他知道一点头七的忌讳,没有说自己是在守灵,只摇摇头,不说话。

“怎么不去睡觉?”丁阿婆再次问出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另一只手搭上了小孩儿脖子。

小孩儿已经感觉到了些不对劲。

那只手冷得很,放在脖子上冻得他一激灵。他仰起头,讷讷地问:“阿婆?”

“不去睡觉吗?”丁阿婆笑着弯下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