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听到井中异响, 需禀报方丈。若见井盖打开,需立刻回到厢房倒出所有水。
那么……如果不进入厢房又会如何?禀明方丈?方丈又在何处?禀明他有什么用?他会做什么?
他眼里水井异动,寺中僧人香客奔走。那秦谨玉眼里又是什么样?一切如常么?
想到这点姜遗光就决定赌一赌,不回去, 看一眼那个提醒他的僧人后说:“多谢师兄提醒, 我这就回去。”说罢, 不管地上的绳子,转身往外跑。
那僧人松了口气。
姜遗光跑出没两步就一拐,贴着墙边等了一会儿, 那僧人并没有跟着跑出来,他扶着门框往里看,只见到那僧人匆忙拐进这座小院堂屋的背影。
姜遗光记得这个僧人,他明明也住在僧房里,现在不仅不躲反而从外边往这间院子里跑也就罢了, 还进堂屋?他想要找什么?
井边的秦谨玉依旧没动。
姜遗光看不见她,但能看见她背上的女子腰后弓得更下,几乎向后翻折弯成了一把镰刀。可想而知,秦谨玉本人一定把腰弯得更下, 甚至半个身子都要探进去了。恐怕井底有东西吸引着她。
他在拉回秦谨玉和去追那个僧人之间犹豫一瞬, 还是贴着墙边尽量远离那口井跟着那僧人的脚步追了上去,无声地跟上二楼, 听到那僧人略有些急促的步伐在二楼某间房门外停下,敲门,门开, 行礼。
“方丈, 底下……”他边说边踏进门去,反手带上门, 说话声就被隔在了门内。
姜遗光侧耳贴着墙。他一直困在地底不曾医治,耳朵现在还没好全,即便贴着墙听也只能听到两人隐约的说话声,却听不到在说什么。
没多久,门又打开。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出来,脚步在地面拖沓长音,及至楼梯口,前方老者停下脚步,疑惑地向左侧看了看……
空无一人的长廊,没有人。
“方丈?”年轻僧人催促。
方丈收回视线,搀着梨木拐杖慢慢踏下阶梯。
他已十分苍老,步履蹒跚,每走一步就要发出浓重呼哧带喘和咳嗽声,好像马上就要喘不过气来似的,让人听着十分难受。
等他们下去后,姜遗光的身形才从左侧走廊最尾房间的门洞里出来——他刚才一直贴着门板以免被发现。
眼看他们要下楼了,姜遗光转头往栏杆上一撑翻个身就轻悄悄跳下去,稳稳当当落在地上,脚尖一点,身形疾冲向前直直往井边奔去。
“秦姑娘!”他低声叫对方。
秦谨玉一声不吭,背上女子后仰到几乎对折,漆黑长发垂到了井沿内。
姜遗光算好了时间。
在方丈踏下楼梯迈出门的同时,来到秦谨玉身后沿着绳索用力拽下,抬脚在她踮起脚尖的足踝处一踢——他触碰不到秦谨玉,但能触碰到她背上的女子。
后仰折身的女子手腕被拽动,足上麻筋被踢中却丝毫不见抖动。但她也被后者顺势用绳捆了一圈疾疾后退,几乎是转瞬间,姜遗光就抓着她的肩头从井边奔到了院门口。
方丈只觉一阵风从自己面前呼地刮过,他的声音传来:“你……你们在做……什么?”
他看起来已经很老很老了,如同一块马上就要化为飞灰的腐朽老木,从脸上到脖子全是细细密密的皱纹,说一句话就要咳大半句。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井底发出的异动、颤动的地面、似乎随时都能冒出猛兽的井口就像得到了安抚一般,奇妙地慢慢平静下来。
姜遗光这才把“秦谨玉”放下。后者维持着僵硬的下桥动作,好半天才仿佛回过神来一般,不必别人扶,自个儿慢慢挺直了腰身。
姜遗光就知道,真正的秦谨玉醒了,低声道:“别说话。”说罢转而对方丈行礼道歉,“弟子经过,扰了方丈清静。”
方丈没说话,旁边原来让他离开的那人也没说话,一时间,小院里十分寂静。
姜遗光暗暗绷紧心弦,随时准备离开。
秦谨玉也大气不敢出,慢慢后退,借着姜遗光身形掩饰悄悄退到了门槛外。
她眼里的世界……又不一样。
门口站着两个僧人,一为慈眉善目的老僧,另一个背对着,看上去正值壮年。老僧眉毛胡子都白了,披着正红袈裟,他看上去就像民间最和善不过的老人家,可秦谨玉瞄一眼他那张带着笑的脸都觉得身上起鸡皮疙瘩。
这个恐怕就是方丈了吧?
秦谨玉想起寺规,暗叹寺规实在恶毒。一边要人不能接近水井,一边又要人听见异响立刻禀明方丈。可方丈就住在有水井的院子里,怎么可能不接近?这不是让人送死吗?
话说回来,姜遗光为了把自己带走,靠近了水井,会不会发生什么怪事?
她听不到那两个人说什么,只能看到他们的脸。忽然间她又感觉不对劲。
姜遗光为什么要把自己带离井边?一定是他听见井里有异动,或许在他眼里,那口水井打开了,所以他才要找方丈。
这样一来,方丈应该是面对着姜遗光的,从自己眼里,她该看到方丈背对自己才是,为什么她能看见方丈的正脸?
那方丈呢?他能看到自己吗?
姜遗光也在悄悄后退,他背上的红衣身影贴在门边。方丈边咳喘边努力顺着气和他说,让他赶紧回房间把水倒了,一滴也别剩。
又是水……
水里有什么?
水井……他们能通过水面看到部分“真相”却看不到自身异样……房里不得有水……
水到底是幕后恶鬼的忌讳,还是能够引来某种事物的诱饵?
姜遗光匆匆道别,带着秦谨玉飞快离开。此时寺里已经不见乱走的人了,恐怕都回去了自己房里。秦谨玉飞快将自己看见方丈的正脸一事说了。
方丈笑呵呵一脸慈祥,她却看着害怕。
一脸慈祥吗?可姜遗光看他分明生了一张板正严肃的怒目脸。不过也不稀奇,两面上即便是同一个,性子也截然不同。
他问起秦谨玉在水井里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差点拉不回来。秦谨玉却卡了壳。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她就是看那口井底下好像有东西,又想起“文姑娘在井里”这句话,不由自主越弯越低,但真要说看到了什么……
她这明显就是把看见的东西忘了。
不是没看见,而是看见以后忘了。
二人匆匆回到厢房,此刻院里几条密布排列僧房全都紧闭着门,有人在窗户后打量,地上还有一点快晒干的水渍,看来是有人把水倒在了地上。
先回了秦谨玉房间,姜遗光说一声后就把她房里的水盆、茶壶连同沾湿的布巾一并端走了,让她自己待在房里。他则把秦谨玉那盆水泼了一半在院子后用来排水的水渠以免等会儿洒了,另一半倒在自己盆里,两个水盆叠一块儿,装了水的茶盏也带上。